茶杯在指尖纹丝不动,何不同脸上的错愕只维持了一瞬。
他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延安府?风清扬?那个倔老头明明就在后山……
左冷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瞬间,杀机自何不同心底涌起。
他甚至想立刻高声唤来令狐冲与宁中则。
令狐冲紫霞神功已然小成,战力非凡。宁中则的武功也不在任何一个太保之下。
自己再全力出手,三人合击,占据地利优势,不要说陆柏三人,就算再来两个太保,也并非不能留下来。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倒不是因为杀了他们,便等同于同左冷禅彻底宣战。
而是陆柏等人恐怕并没有对华山派的恶意。
嵩山派要有恶意,来上七个八个太保,华山派岂有幸理?
而那个藏在暗处的人,若真能请得动左冷禅这尊大佛,又何必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伎俩?
两边联手,大军压境,直接就能把华山从上到下推平了。
何苦去费心对付几个丐帮的五袋弟子?
“陆师弟,此话当真?”
何不同猛地站起身,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他声音都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刻意到近乎刺耳的狂喜:
“风师叔他……他老人家真的还在人世?”
陆柏将何不同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装,继续装。
你们气宗当年靠着阴谋诡计夺了掌门之位,却让这位剑法通神的剑宗前辈一直不知下落。
这会儿听到人家回来了,怕是吓得魂都没了吧?
当年你们放出话来说是因为什么瘟疫,死了很多人。
什么瘟疫那么听话,剑宗一个跑不掉,气宗剩一大半。
陆柏看着何不同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还说什么“风清扬也死于瘟疫”。
你师傅为风清扬这个心病,跟丧家犬一样,听到风清扬的消息就害怕这件事终究瞒不过明眼人。
听师兄说,咱师傅那段时间拿风清扬的消息耍这岳老儿的师傅玩儿。
还说是多么有多么意思,今天总算是让我也体验到一把了。
他又看了何不同那张努力把因“恐惧”而扭曲的肌肉松弛下来的脸。
好想笑啊,怎么办!
陆柏将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说起来也是巧,我们有个出师下山的师弟,家就在延安府。”
“他家隔壁个武馆,馆里有个学武的年轻人。本来就是个三脚猫的把式,提都懒得提。”
乐厚抢着说道:“可怪就怪在这儿!”
“就十来天的功夫,那小子跟换了个人似的,剑法,嚯!”
他比划了一下,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们那师弟担心是被什么妖人蛊惑学了邪法,就天天尾随偷看!”
陆柏满意地看了乐厚一眼,接回话头,目光却像锥子一样钉在何不同脸上。
“他有一回就看见,有个穿青袍的老头儿,天天指点那小子。”
“那老头,七老八十,头发胡子全白了,可那身子骨,那剑法……”
“……真是神鬼莫测,闻所未闻啊!”
汤英鹗补充:“后来那老头走了,在墙上留了首诗。”
凡间虫蜕化仙踪,无翅亦能游碧穹。
水溅苍苔石沁冷,心随青峰入云中。
手拨绳榄长帆起,重云何须藏赤乌。
风骨清奇志飞扬,剑啸长空意未央。
乐厚笑着说:“这孩子没看懂,我们那师弟也没看懂。可是我们哥几个来陕西办事,他来看我们,提起这怪事。”
“咱哥几个一合计,”陆柏盯着何不同的眼睛,“这都是字谜啊,‘凡’里加虫,是个‘风’。”
乐厚也说:“这不用翅膀也能飞,也是起风了呀。长了苔藓的石头,是‘青’石,加水就是‘清’。”
“最后,‘手’加上个‘日’,还‘勿’藏,那就是‘扬’呗。”
“风清扬!”
何不同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身子猛地晃了晃,撑在桌沿的手指关节都捏白了。
陆柏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师兄说得没错。
亲眼看着这位“君子剑”,撕下那副永远从容淡定的面具,确实很好玩!
师傅当年可真会玩!
“哎哟!”
陆柏立刻换上满脸都是“哎呀我闯祸了”的假惺惺。
“岳师兄!你这脸色……怎么回事?”
乐厚那张喜庆的圆脸,嘴角也扯动了一下,露出哈哈大笑的担忧之色。
“岳师兄,你……不用太激动。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
“对对对!”陆柏赶紧开口,“什么字谜,穿凿附会,穿凿附会啊。我们还是聊聊交割那几个蟊贼的事情吧。”
“哈哈哈,好!太好了!”何不同突然极其浮夸地抚掌大笑,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两步,
“风师叔他若果然健在,实乃我华山天大的幸事!我……我要告诉师妹!”
他表现得像个乍闻喜讯,以至于有些失了分寸之人。
那份喜悦,装得有七分真,三分假,假的那三分,恰好能让陆柏三人看出“破绽”,认为他是在强颜欢笑,欲盖弥彰。
“至于那几个蟊贼,”何不同对着陆柏一拱手,言辞恳切,
“便有劳三位师弟了。左盟主高义,我华山派上下感激不尽。要是在嵩山审出什么,还望能够飞鸽传书,告知于我。”
乐厚说:“岳师兄放心,盟主交代过,此事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陆柏端起茶杯,不再去看何不同那张“激动得发红”的脸,心中对岳不群的评价又低了一层。
华山派到底是没落了,岳不群这个蠢才连伪饰都做不周全。
“陆柏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我等这次是奉命行事。等交割完毕,我等也不便在华山多做叨扰,这就告辞了。”
何不同连连摆手:“三位师弟远道而来,何等辛苦,岂能连一杯水酒都不喝便走?我已命人备下薄宴……”
“不了。”陆柏站起身,态度坚决,“盟主还在等消息,我等不敢耽搁。”
何不同见状,也不再强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与“感激”,亲自将三人送出正气堂。
“风师叔之事,事关重大……”何不同送到门口,又仿佛不经意地提起,眉头微蹙,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我……我还要与师妹好生商议一番,再做定夺。唉,师门不幸,竟让风师叔他老人家流落在外数十年……”
他这一番姿态,落在陆柏眼中,便是岳不群已经心乱如麻,彻底落入算计的明证。
陆柏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告辞。”
看着嵩山三人带着一群门人弟子,押着那几个蟊贼,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处,何不同脸上的笑容与忧虑瞬间褪去。
他转身走回正气堂,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低声自语。
“想看戏?那就给你唱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