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迎着左冷禅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脸上的凝重缓缓化开,露出一抹带着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微笑。
他知道,最危险的关口暂时过去了。
“小弟此举,非是对师兄不敬,更非心怀叵测。还望盟主……体谅。”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直视着左冷禅,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诚恳:
“至于方才小弟斗胆提出的那三个问题……盟主明鉴,小弟绝无半分质疑盟主宏图伟业、阻挠并派大计之意!恰恰相反!”
何不同胸有成竹地说道:
“小弟提出此三问,非为反驳,而是思之良久,自觉……或有一些粗浅的思路,或许能助师兄,将并派大业,做得更稳、更实、更少后患!”
哦?左冷禅的兴趣被吊了起来。
“你有这么好心?”
何不同微微一笑:“好心坏心,师兄听听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距离嵩山千里之外的一处荒僻山谷中,一场追杀也到了尾声。
细雨如丝,夜色如墨。
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那瘦小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紧紧咬住前方一道迅萧索的灰影。
“曲洋!”莫大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幕,
“停下受死!”
前方灰影身形一顿,终于在一处断崖边停下。
曲洋缓缓转过身,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脸上并无惧色,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莫大先生,何苦紧追不舍?刘贤弟之事,非我所愿,更非我所害。”
莫大也停下脚步,他那柄藏在胡琴中的薄剑并未出鞘,但周身散发出的森然杀气却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曲洋:
“非你所害?哼!若非你与他结交,他何至于身陷囹圄,家破人亡只在旦夕!”
曲洋叹息一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与刘贤弟,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唯以音律相交,更无半分危害五岳之意。
“莫大先生亦通音律,当能理解知音之情。”
“知音?”
莫大冷笑一声,
“好一个知音!你这知音,便是他催命的符咒!
莫大向前逼近一步。
“唯有你死在刘师弟毫不知情、无法阻止的情况下!
“他才能堂堂正正地继续活着。
“衡山派门楣,才不至于因他一人而蒙羞!”
曲洋闻言,身躯剧震。
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
他缓缓摇头:
“莫大先生,你的心意,曲某明白了。
“为了刘贤弟,你甘愿背负杀我之名,不惜被他怨恨……但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此时此地,死在你的剑下。”
“为何?!”
“我若死于你手,嵩山派只会说这是刘正风与你合谋灭口!”
曲洋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悲凉,“他们不会信你的‘义举’,刘贤弟的处境只会更糟!况且……”
他望向远方黑沉沉的嵩山方向,目光深邃,
“况且东方教主这些年……
“总之我教中正缺一个宣泄口。
“我若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衡山派将首当其冲。
“莫大先生,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这真的能救得了刘贤弟吗?”
“这对衡山真的有利么?”
莫大握着胡琴,指节捏得发白。
为了救师弟,他愿意冒险,愿意背负骂名,愿意师弟本人恨他一辈子。
然而曲洋点出的后果,让他也产生了动摇。
“那你就消失!永远消失!”莫大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我会消失。”曲洋郑重承诺,眼中带着决然,
“今日之后,江湖上再无曲洋此人。我会远遁海外,隐姓埋名,此生绝不再踏足中原一步,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
“唯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嵩山派才无法利用我来构陷刘贤弟。”
“时间久了,此事或可淡化。
“或许这才是保全他名声和义气,也避免更大灾难的唯一办法。”
莫大死死盯着曲洋,试图从他眼中一丝贪生怕死的虚伪。
但曲洋的目光坦荡,只有对刘正风处境的忧虑和对更大灾祸的忌惮。
就在莫大内心天人交战之时,几道破空之声急速传来!
“果然在此!”
只见雨幕中,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那高大的身影率先出现,紧随其后的是嵩山派仙鹤手陆柏!
他们显然是循着踪迹追到了这里。
陆柏目光如电,扫过断崖边的曲洋和杀气未敛的莫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莫大先生好快的动作!只是不知,您在此地,是与这位魔教长老叙旧呢……还是替你那不肖师弟……‘收拾首尾’?”
天门道人浓眉紧锁,看着莫大,又警惕地盯着曲洋,沉声道:
“莫师兄!不可鲁莽!此獠关乎刘师弟清白!你私下动手,恐授人以柄!”
陆柏的咄咄逼人和天门道人的劝诫,让莫大沉吟起来。
曲洋在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大喊一声:“看暗器!”
“不好!”
陆柏、天门想到了凶名赫赫的“黑血神针。”
慌忙舞动兵器,却没听到格挡声。
只见那灰影借着雨势和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莫大缓缓松开了紧握胡琴的手,那迫人的杀气瞬间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看似落魄的卖唱老头。
他看也不看曲洋消失的方向,只是对着天门道人和陆柏,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木然:
“他逃了。”
“这……”天门道人浓眉紧锁,脸上满是懊恼,“本以为捉住此獠,让他承认心怀叵测,必能让正风老弟回心转意,这下可怎么办。”
陆柏脸色铁青地看了莫大一眼:“莫大先生,现在怎么说?”
莫大没有说话,“潇湘夜雨”的胡琴声响起。
良久。
“罢了。去嵩山。”
说罢,他不再理会二人,拉着他那把破旧的胡琴,转身朝着嵩山的方向,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去。
萧瑟佝偻的背影就这样,伴着凄怨哀婉的胡琴声,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