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迪南干裂的嘴唇蠕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凯恩会讨价还价，甚至狮子大开口，却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十几枚银鹰，对于讨伐魔物、铲除恶霸的功绩而言，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收取。
跟在后边的其他老者闻言，紧绷的神情也松弛下来，望向凯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意。
夜色转浓，十字路口村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
这是长久压抑后的释放。
村民们拿出各自窖藏的好酒，将从村长家重新找回的肉食切块分享，在火焰旁载歌载舞。
凯恩和莱拉被奉为上宾，坐在最靠近篝火的位置。
村民们轮番上前，用手中的木杯或陶碗向他们敬酒，嘴里说着朴实无华的祝福。
宴会进行到一半，凯恩与莱拉找到了格雷戈三人，向他们说明了即将离开的决定。
凯恩举杯示意：“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我早就猜到了。”格雷戈猛灌下一大口麦酒，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和莱拉来村里找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告别吧？”
贝丝和弗里德的脸上，不舍的神色显而易见。
“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吗？”贝丝低声问。
莱拉笑着应道：“世界很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弗里德则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凯恩思忖了片刻：“先去狮心城，后续再做打算。”
“能去外面自由探险，真好啊……”
听格雷戈如此感叹，莱拉尝试邀请：“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们继续组成冒险小队。”
格雷戈注视着篝火边欢笑的村民，最终摇了摇头。
“不了。”他的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今天下午，村里的长者们找过我了，他们想让我当下一任的村长。”
“那你答应了？”凯恩问。
“嗯。”格雷戈的眼眸里倒映着跳动的火光，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说道：“在奥克海文的时候，我总想着成为一个伟大的冒险者，梦想着屠龙，寻找失落文明的宝藏。
“但这次回家，眼看着自己对那头魔物无能为力，又目睹了你和费斯克的冲突，我才彻底明白，梦想光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
“你和莱拉两人就能消灭岩肤猪王，而我却差点死在它的獠牙之下……
“梦是时候醒了，我、贝丝和弗雷德三人，压根就不是当冒险者的料。”
格雷戈转向凯恩，眼神真挚：“你是个天生的冒险者，凯恩，你和莱拉都是，你们的舞台在更远的地方”
“而十字路口村就是我接下来的战场了，我决定留下来，用我的方式保护它。”
凯恩举起酒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
双方没有多言，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是朋友间最好的祝福。
这时，格雷戈从怀里取出一卷用皮绳系好的羊皮纸，递给凯恩。
凯恩解开皮绳，将其展开，是一份手绘的地图。
一旁的莱拉有些惊讶：“这不是我们之前用的地图吗？”
这张地图，正是格雷戈当初从村里带出去的，是一位曾受过他帮助的冒险者留下的谢礼。
虽然同样简陋，但上面对银溪丘陵和温德尔平原的标注，比凯恩后来购买的新地图详尽许多。
贝丝补充道：“我们留着也没用了，就当是送给你们的告别礼物吧。”
凯恩没有推辞，郑重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对长途跋涉的旅人而言，一份详尽的地图，是比金钱更宝贵的财富。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凯恩和莱拉已收拾好行囊，牵着三匹精神抖擞的马，来到村口。
格雷戈、贝丝、弗里德，以及几乎全村的村民，都自发前来为他们送行。
一位在费斯克手下被打断腿的老猎户，此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挤出。
他不由分说，将一个陈旧但保养得极好的牛皮水袋塞到凯恩手里。
“大人，您只收了一点报酬，这个您一定得收下。”老猎户的声音粗犷有力，“这是我年轻时用过的最好的水袋，三层牛皮，缝线浸过松油，结实得很。您和这位小姐走远路，肯定用得上。”
凯恩看着手中那个带着多处缝补痕迹的水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老猎人的话音未落，一个先前被费斯克抢走口粮的妇人也快步上前。
她手里捧着一个用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大人，这是我家找回的熏肉和蜂蜜。”她将布包递给莱拉，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我们没什么好东西能谢您，这点吃的您和小姐带着路上吃，千万别嫌弃。”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村民围了上来。
他们拿出的大多是平日里常见，却在他们眼中极为珍重的物品。
一个铁匠的儿子送来一块品质优良的磨刀石；
一位以缝补为生的老婆婆，拿出一条她用最好的羊毛线织好的厚实围巾；
还有人送来了几捆已经晒干，据说可以驱虫的草药。
凯恩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只是有些僵硬地接受着一件又一件不算贵重，却份量十足的礼物，同时不断地点头道谢。
最后，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凯恩面前。
她是凯恩昨日刚进村时，那个被费斯克手下殴打的瘦弱村民的女儿。
小女孩仰着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崇拜与感激。
她将一串用路边野黄花现编的花环举过头顶，花环有些歪扭，编织得并不精巧。
“……给你，大哥哥。”
凯恩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平齐。
接着伸出双手，用一种与他剑士身份不符的轻柔，小心地接过了那串脆弱的花环。
格雷戈走上前，给了凯恩一个结实的拥抱。
“保重，凯恩兄弟。”他放声大笑，倒是没有离别前的伤感情绪，“到了狮心城，你可得替我多喝几杯好酒。”
“你们也保重。”
凯恩翻身上马，莱拉紧随其后。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只停留了不到一天，却亲手改变了其命运的村庄。
随后拨转马头，不再回顾。
清脆的策马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响起。
两匹骏马扬起四蹄，后方紧跟驮运行囊的石地驮马，沿着通往西南的土路，奔向了远方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