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田尔耕率队而回,锦衣卫环护之中,两名身着儒衫的生员被带入肃穆的皇极殿广场。
田尔耕对那年轻气盛者沉声道:“圣驾在此,还不跪拜!”
“呸!阉党走狗!”
那年轻士子钱嘉征怒目圆睁,愤然唾弃。
田尔耕眼中寒光一闪,若非此非常时刻,一定要让这狂生知道诏狱滋味!
“嘉征!不得无礼!”
另一名年长者林焊厉声喝止,随即整理衣冠,朝着御座方向跪拜:
“臣前国子监司业林焊,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生钱嘉征,叩见陛下!”
朱由检知林焊其人,天启七年五月,国子监陆万龄奏请为魏忠贤立生祠于太学,林焊时任司业,力拒不成,愤而挂冠夜遁,震动京师。
“林卿、钱生,尔等聚众叩阙,喧扰宫禁所为何事?直言无妨。”
钱嘉征昂然抬头,自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高举过顶,声音激愤道:
“学生钱嘉征,冒死劾奏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魏忠贤十大罪!一曰:并帝!二曰:蔑后!三曰:弄兵!四曰:无圣!五曰:克削藩封!六曰:不敬孔孟!七曰:滥封滥赏!八曰:掩边功为己有!九曰:朘削民膏!十曰:交通关节,败坏铨政!此獠之恶,罄南山之竹,难书其奸!伏惟陛下明正典刑,诛此国贼,以谢天下!”
王体乾趋前接过奏疏,转呈御前,朱由检展开览阅之际。
林焊亦自怀中取出一份厚厚的联名奏章,高举过顶,朗声道:
“臣林焊,虽已致仕衰朽,然读圣贤书,食君禄久矣,岂敢惜此残躯?今率在籍旧臣一百三十七员,泣血联名伏乞陛下:
一曰:速降明诏,将魏忠贤褫职下狱,付三法司严鞫其罪!
二曰:尽黜阉党,凡附逆者,按其罪责轻重,明正典刑!
三曰:优恤惨死的杨涟、左光斗等忠直大臣,昭雪冤狱,以慰忠魂,安天下士民之心!
四曰:罢除天下无德之人,简拔贤良方正之士,以固国本!
陛下若能行此四事,则天威重振,朝纲肃清!”
林焊话音未落,就在众臣惊讶的目光中:
只见勋贵班列,以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为首,数十位世袭勋爵竟齐齐出列。
英国公张维贤声若洪钟,代表勋戚发声:
“陛下,臣等世受国恩,与国同休。今见阉竖魏忠贤等窃据重要,浊乱朝纲,上损天威下虐生民,必为社稷心腹大患。臣等请陛下乾纲独断,伏惟圣裁!”
此景一出,满朝文武无不骇然变色!
勋贵集团素来超然于文官党争之外,只效忠皇权,轻易不表态。
今日竟也要求诛杀魏忠贤,这背后若无力量推动与串联,焉能至此?
余下文臣,见此情形无论立场亲疏、官职高低,尽皆撩袍跪倒!
一时间,皇极殿广场之上,山呼之声震彻云霄:
“伏惟陛下圣裁!”
此情此景,直令侍立于丹墀之上的大小宦官们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满朝文武,勋贵重臣,竟于御前齐跪请命。
宦官们目光齐刷刷投向御座上的年轻天子,犹如溺水者望见浮木。
如果今天陛下想要彻底清算阉宦,则全宫上下,皆在劫难逃!
魏忠贤目睹此景,只觉天旋地转。
现在并非天启帝,再无回护之人!他连滚带爬扑至御前,叩首如捣蒜,涕泪横流道:
“陛下,奴婢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奴婢…奴婢愿尽献私财,只求陛下开恩,饶奴婢一条贱命。求陛下开恩啊。”
这老阉奴,竟还想以财帛买命?
殊不知其万贯家财,早已是朕囊中之物!
只见朱由检霍然起身,目光看向黑压压跪倒的人群,沉声道:
“诸卿平身!尔等齐跪御前,意欲何为?莫非欲行逼宫之事乎!”
此言一出,皇极殿广场四周,涌现出无数甲胄鲜明的亲军!
刀枪如林,寒光耀目,无声无息间已成合围之势,将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尽数裹挟其中。
群臣大骇,左都御史许宗礼强压心头惊悸,厉声喝道:
“英国公!尔等意欲何为?莫非欲效仿‘夺门’故事,起兵谋逆不成?”
他心中疑窦丛生,昨日孙承宗态度突然转变,今日便联名发难。
自己在韩爌等催促之下,只得顺势而为,现在局面已然失控,没想到竟演变至此。
“许宪台,此乃朕之亲军。唯恐阉党余孽狗急跳墙,惊扰朝堂,故令其护卫,非为尔等!”
说完,他不再理会阶下,侧首对身旁的方正化断然下令:
“方正化!”
“奴婢在!”
“即刻率勇卫营等亲军精锐,封闭宫门,搜捕逆阉魏忠贤及其党羽亲信!凡其心腹爪牙,无论宫内宫外,一体锁拿。不得走脱一人,违令者,格杀勿论!”
“奴婢领旨!”
几乎同时,皇极殿那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一队身着崭新内官服色、气势迥异的宦官鱼贯而出。
魏忠贤如见鬼魅,失声惊叫:
“曹…曹化淳?高时明!尔…尔等何时沆瀣一气?!”
曹化淳对魏忠贤的惊骇视若无睹,步履沉稳地走到御前高阶前,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宣读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承大统,夙兴夜寐,然察朝堂积弊,触目惊心:
一曰:工部尚书薛凤翔,贪墨营私,贪污三大殿巨帑,罪证昭然;
二曰:兵部尚书崔呈秀、吏部尚书周应秋,渎职弄权,坏朝廷铨选之法,纲纪废弛;
三曰: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魏忠贤,窃柄弄权,构陷忠良,其行迹悖逆,罪不容诛!
着:内阁首辅黄立极,群辅李国普,太子太师孙承宗,左都御史许宗礼,礼部侍郎温体仁,即日起会审三案!务求穷究事理,明正典刑,以肃朝纲!
朕登基日浅,亲见官吏贪墨成风,阉竖上下其手,祸国殃民,甚是痛恨!特于赃罚库、内承运库二处,各设‘自劾’黑漆铁匣。凡有附逆从恶、贪墨渎职者,若能幡然悔悟,自陈其罪,限三日之内,投书匣中。朕念其迷途知返,或可网开一面,前恶不究。
三日之期一过,若仍心存侥幸,隐匿不报者,一经查出,罪加三等!勿谓朕言之不预!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圣旨宣罢,余音犹在殿宇间回荡。
谁曾想,这朔望朝会竟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