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由检下旨缉拿魏忠贤的诏书读完后,肃立在皇极殿广场周围的御马监甲士,却并未有撤围放行的意思。
文武百官从早朝时便被拘于广场之上,整整六个时辰。
被禁锢在这广场之上时,不断有缇骑按名索人,将一个个面如死灰的官员拖出人群:
“刑部尚书薛贞——带着!
工部侍郎吴淳夫——带走!
左都御史李夔龙——带走!
太仆寺少卿曹钦程——带走!
大理寺正许志吉——带走!”
名单如催命符般念出,眼见平日里同朝为臣的同僚,被锦衣卫缇骑如死狗般带走,广场上剩余的群臣早就肝胆俱裂。
更有那胆小者,竟“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不省人事,引得周遭一阵骚动。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内阁首辅黄立极、帝师孙承宗、英国公张惟贤等重臣见状,急忙上前恳请圣裁。
朱由检随即命令太医院遣医官入内救治,并让新任光禄寺卿阮大成备办膳食。
至于那曾意气风发的国子监生钱嘉征,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刚开始还激情发难,现在也是战战兢兢的。
此刻目睹朱由检这雷霆手段与连绵锁拿,早已噤若寒蝉,哪还敢提“严惩”二字?
奉天门外聚拢的监生,听到宫内风云巨变,见抄家锁拿之声不绝,唯恐祸及己身,纷纷作鸟兽散。
待到领旨抄家的刘效祖、张世泽、曹化淳等人陆续复命,将查抄所得的巨量金银,田契,矿产等清单呈上御案后。
朱由检将那汇总的账册拿在手看去,心中五味杂陈。
真就是“魏阉跌倒,崇祯吃饱”。
当下,朱由检立即起身,负手立于丹墀之巅,目光缓缓扫过阶下惊魂未定的满朝文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卿,生门已开,朕……予尔等自新之路。是迷途知返,或自绝于天?好自为之,莫令朕……失望!”
说完不待群臣反应,便在侍卫内官的护从下,拂袖离场。
等到朱由检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广场上紧绷的气氛稍缓,众人心头巨石微落。
群臣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内阁首辅黄立极,今日发生的剧变,内阁若说毫不知情,谁敢相信?
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宗礼率先上前质询:“黄阁老,英国公,今日之事,总要给满朝同僚一个交代罢?”
矛头直指文臣之首的黄立极,与勋贵之首的张维贤。
黄立极神色泰然,捋须道:“许总宪何出此言?今日之局,不正是诸公连日来密议奔走,所求的结果。事已至此,反倒来诘问老夫?”
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角落里的林焊、钱嘉征两人。
此言一出,众人视线瞬间聚焦于已成背景那两位。
而张维贤则是默然无语,勋贵之责,无需他人置喙。
许宗礼闻言微怔,旋即目光投向一旁的孙承宗,似有所悟,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拱手道:“呵,好…好一出大戏!下官受教了!”
当下不再纠缠,转身随散去的人流离去。
被无形指责的孙承宗亦不置辩,向尚留场中的几位重臣略一拱手,那挺拔却略显沉重的身影消失在宫门里。
身处权力漩涡,许多事本就无需多言,昨日御前奏对,天子心意已决,岂容臣下质疑?
当幸存的大臣们各怀心思,回到府邸时,面对家人关切询问与坊间沸扬的抄家传闻,皆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唯有一盏盏书房的孤灯彻夜长明,人影伏案,或秉烛疾书,或对满屋的珠宝默然长叹。
深夜,仁智殿
仁智殿坐落于武英殿之北、右翼门之西,此时停放着天启皇帝梓宫。
四周垂挂的素白灵幡在夜风中摇曳,在红墙黄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
殿内正中央,天启帝的楠木梓宫静卧于灵台之上。
周围放满了冰块,寒气环绕,使得殿堂愈发的阴冷。
懿安皇后张氏,一身缟素,垂首侍立在梓宫一侧。
朱由检从内侍手中接过三柱清香,面色凝重,朝着兄长的棺椁深深三揖。
而后他亲手将那三炷香,稳稳插入供案上的青铜香炉。
朱由检凝望着那沉沉的梓宫,心中默念:
“皇兄,无论是庄周梦蝶,还是…。朕,必竭尽心力,挽救这风雨飘摇的汉家王朝,护佑这天下苍生!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当朱由检与懿安皇后各怀心事时,殿内一时寂然。
王承恩悄然步入,在朱由检身侧低语:
“启禀万岁爷,内廷二十四衙门各司管事大珰,已尽数在殿外丹墀下跪候圣裁。”
朱由检闻言,目光转向懿安皇后,说道:
“皇嫂,随朕同往一观。”
懿安皇后如梦初醒,抬眼望向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五弟。
此刻的朱由检,眉宇间那份决绝与威仪,令她既感欣慰,又有一丝惶恐,她微微颔首同意道。
朱由检遂携懿安皇后走出仁智殿。
只见院中环立这勇卫营的军士,全副武装严阵以待,手中的火把将四周照亮。
庭院中央,黑压压跪伏着一片身着蟒服、飞鱼服的宦官。
这些在外廷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内廷权阉,此刻无不面如白纸,眼中满是惊恐。
白日里,有些同僚被凶神恶煞的亲军,如小鸡般接连拖走的景象,早已令他们魂飞魄散,此刻众人都是战战兢兢。
宦官们见朱由检现身,纷纷磕头如捣蒜,哀声求饶:
“万岁爷开恩呐!奴婢们不过是皇家家奴,安敢有半分僭越忤逆之心!”
“陛下明鉴!当时魏阉势焰熏天,奴婢等……奴婢等不过是虚与委蛇,苟且偷生,求陛下垂怜!”
朱由检对这番哭天抢地的哀告声恍若未闻。
走到王承恩早已备好的御座旁,他神色淡漠地落座,静观院楼众人的求饶声。
等到众宦官声嘶力竭,求饶声渐弱时,他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涕泪纵横的脸,偷觑御座上的天子。
朱由检这才缓缓起身,负手立于阶前,目光扫视众人,开口说道:
“喊啊?怎地不喊了?方才不是喊得震天响,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枉!”
此言一出,阶下众宦官瞬间将头颅死死埋下,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
朱由检目光扫过这鸦雀无声的庭院,沉声唤道:
“方正化!带李永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