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三顾请卧龙
至正二十年夏,应天城的暑气被连绵阴雨压下,却压不住帅府内的愁云。朱元璋手臂上的箭伤尚未痊愈,又因焦虑添了咳嗽,每日趴在舆图前咳得撕心裂肺,案上的军情急报堆成了小山——陈友谅的汉军已攻占安庆,兵锋直指南昌,张士诚则趁机蚕食江北地盘,元军残部也在淮西蠢蠢欲动。
“元帅,唯有请刘基出山,方能解此危局。”李善长捧着一卷书简,眼眶发黑,“此人字伯温,青田人氏,曾为元朝进士,博通经史,尤善兵法,当年在浙东组织民团抗贼,连方国珍都忌惮三分。”
朱元璋猛地咳嗽起来,马秀英连忙递过汤药:“伯温先生……我好像听义父提过,说他性情孤傲,怕是难请。”
“何止难请!”李善长苦笑,“我已修书两封,又托浙东名士前往游说,皆石沉大海。此人现隐居南田山,说是‘耻食元禄,亦不事二主’。”
朱兴隆正在检查刚运来的军粮,闻言放下账本:“不事二主?如今陈友谅弑主称帝,张士诚鼠目寸光,难道他要看着天下苍生涂炭?”
“正因如此,才需以诚动人。”朱元璋放下药碗,看向朱兴隆,“哥,这差事,只有你去最合适。”
朱兴隆一怔:“我?”他虽为朱元璋长兄,却一直主管后勤,从未参与过延揽人才之事。
“对,你去,”朱元璋点头,眼中带着恳求,“伯温先生乃世外高人,寻常富贵打动不得。你我兄弟从微末起家,历经苦难,唯有你能说动他——让他看看,这乱世之中,还有人真心为民,而非只为称王称霸。”
三日后,朱兴隆带着两名亲卫,换上布衣,踏上了前往青田的山路。此时江南刚经历战火,官道上满目疮痍,难民们扶老携幼,朝着相对安定的浙东迁徙。朱兴隆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想起钟离县的过往,心中愈发坚定了请刘基出山的决心。
南田山位于青田县城西北,林木葱郁,云雾缭绕。朱兴隆一行在山脚下的村落打听,村民们却都摇头:“刘先生?那是天上的文曲星,岂是凡人能见的?他住在山顶的伯温草堂,轻易不下山。”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蜿蜒的石阶路,爬到半山腰时,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朱兴隆等人躲在岩石下,亲卫抱怨道:“总管,这鬼天气,怕是见不着先生了。”
“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朱兴隆抹去脸上的雨水,带头冲进雨幕。到达伯温草堂时,三人已是浑身湿透,像落汤鸡一般。
草堂柴门紧闭,朱兴隆上前轻叩:“请问,刘基先生可在?”
门内传来一个童子的声音:“先生出游未归,施主请回吧。”
“我们从应天远道而来,有要事求见先生。”朱兴隆耐心解释,“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们避避雨?”
童子却不再应声。朱兴隆无奈,只得与亲卫在屋檐下等候。直到雨过天晴,夕阳西下,柴门依旧紧闭,那童子再也没露面。
“总管,这分明是故意不见!”亲卫愤愤不平。
朱兴隆却摇摇头:“先生既有心隐居,自然要看求见者的诚意。我们回去,改日再来。”
十日后,朱兴隆再次登上南田山。这次他有备而来,不仅带了笔墨纸砚,还特意买了青田特产的杨梅和山笋。走到半山腰,遇见一个砍柴的老汉,竟是上次见过的村民。
“施主又来啦?”老汉笑道,“今早还见先生在溪边钓鱼呢,这会儿该回去了。”
朱兴隆心中一喜,加快脚步来到草堂。只见柴门虚掩,院内传来朗朗书声。他轻轻推门而入,见一个童子正在扫院,正是上次那个。
“我家先生在书房看书,吩咐不见客。”童子板着脸道。
朱兴隆也不勉强,将带来的杨梅和山笋放在石桌上,又取出纸笔,写下一行字:“濠州朱兴隆,为天下苍生,三谒先生。”他将纸条交给童子,便带着亲卫退到院外,坐在石阶上等候。
直到黄昏,书房门才打开,童子出来道:“先生请施主进去。”
朱兴隆心中一振,整了整衣襟,走进书房。只见窗边坐着一位老者,身着粗布道袍,长须及胸,正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足下便是朱元璋的长兄?”
“正是在下朱兴隆,”朱兴隆拱手行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冒昧打扰。”
刘基这才转过身,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朱兴隆:“朱总管不在应天辅佐令弟,来这深山老林作甚?”
“实不相瞒,”朱兴隆坦然道,“应天危在旦夕,陈友谅兵临城下,我弟求贤若渴,特命在下前来,请先生出山相助。”
刘基抚须笑道:“朱元璋乃乱世枭雄,何需我这老朽多言?”
“先生错了,”朱兴隆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我弟虽为一军之主,却从未忘记自己是钟离县的穷小子。龙湾战败后,他不怨天尤人,只恨自己未能保护百姓。他常说,若得先生相助,定能结束战乱,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刘基沉默片刻,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山下的百姓,哪个不是盼着太平?可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最终却成了新的暴君。我如何知道,朱元璋不是下一个陈友谅?”
“先生若不信,可随我去应天看看,”朱兴隆的声音有些激动,“应天城内,我弟下令开仓放粮,马夫人亲自为伤兵包扎,将士们与百姓同甘共苦。这不是作秀,是真心为民!”他顿了顿,想起朱元璋小时候的样子,“先生可知,我弟当年在皇觉寺当和尚,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怕的不是战败,是辜负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让天下百姓再受流离之苦!”
刘基看着朱兴隆眼中的真诚,想起自己多年来目睹的战乱流离,心中微动。他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挥毫写下八个大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便是我给令弟的建议,”刘基将纸递给朱兴隆,“你先回去吧。三日后,我自会前往应天。”
朱兴隆大喜过望,深深一揖:“多谢先生!在下告辞!”
下山的路上,亲卫好奇地问:“总管,您跟先生说了什么,他竟肯出山了?”
朱兴隆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打动刘基的,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那份历经苦难却未泯灭的初心,是他作为长兄对弟弟的信任,更是天下百姓对太平的渴望。
三日后,朱兴隆果然在应天城外迎来了刘基。朱元璋闻讯,不顾手臂伤痛,亲自出城迎接,将刘基奉为上宾。从此,刘基成为朱元璋的首席谋士,为他制定了“先灭陈友谅,再平张士诚,最后北伐中原”的战略,应天城的危机,也因这位“卧龙”的出山,渐渐露出了转机。
朱兴隆站在城头,看着刘基与朱元璋并肩走入帅府,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弟弟的帝王之路上,又多了一位得力助手。而他自己,作为长兄,虽不能在前线冲锋陷阵,却用自己的方式,为弟弟请来了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
应天的天空,似乎也因刘基的到来,渐渐散去了阴霾。朱兴隆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陈友谅败亡的结局,看到了天下一统的曙光。他握紧了手中的暖玉,那是弟弟送他的,也是他们兄弟情谊的象征。他相信,只要兄弟同心,君臣协力,这乱世的风雨,终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