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为质赴龙潭
至正二十年冬，鄱阳湖的寒风卷着雨丝扑在应天城垛口上，朱兴隆攥着陈友谅使者递来的信笺，指尖几乎要将羊皮纸戳穿。信中字迹狂傲如旧，却多了一行刺眼的批注：“欲表诚意，须以令兄朱兴隆为质，送至九江舰中。若三日不见，孤便踏平应天！”
“荒谬！”朱元璋猛地将案上令旗扫落在地，箭伤未愈的左臂牵扯得他脸色发白，“陈友谅这贼子，竟想拿我哥要挟！”帐内烛火被穿堂风撩得狂跳，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晃成扭曲的怒兽。
刘基轻摇羽扇，目光却紧锁着朱兴隆：“陈友谅知朱大哥是元帅手足，此招可谓‘釜底抽薪’。若不答应，他便有了强攻的借口；若答应……”他顿了顿，扇尖指向舆图上的九江，“元帅舍得让朱大哥涉此险地？”
朱兴隆将信笺揉成一团，却在看到弟弟充血的眼眶时，忽然想起幼时重八出疹子，自己背着他在雪地里求医的场景。“有何不舍？”他故意把声音放得粗哑，“当年讨饭时，哥连窝头都让给你，如今不过去敌营喝几日酒，算什么？”
“哥！”朱元璋抓住他的手腕，“那是龙潭虎穴！陈友谅连徐寿辉都敢杀，岂会善待你？”
“正因他弑主，才更需要人质立威，”朱兴隆掰开弟弟的手，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鄱阳湖的蜿蜒水脉，“你们在康郎山布下火攻阵，我去九江做个‘活眼’——陈友谅的战船型号、火器部署，总得有人亲眼瞧瞧。”
刘基忽然抚掌而笑：“朱大哥此去，非独为质，实为‘反间’。某已修书一封，藏于大哥贴身衣内，若能见到陈友谅麾下的赵普胜……”他压低声音，“此公与陈友谅有隙，可相机行事。”
三日后，朱兴隆换上陈友谅使者带来的“质子”朝服——一件绣着金线蟒纹的赭色锦袍，穿在他常年劳作的身上竟有些滑稽。马秀英将一个蜡丸塞进他袖中：“大哥，这是伯温先生配的‘假死药’，若事不可为……”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圈却红得像熟透的杨梅。
朱元璋牵着兄长的马，从应天城门到龙江渡口，一路无言。直到登船时刻，他才忽然抓住朱兴隆的手，将那枚暖玉重新塞回他掌心：“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带你回来。”
朱兴隆点头，翻身上船。回首望去，弟弟的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小，却依旧挺直如松。他知道，这一去或许是生离死别，但只要能为那场决定命运的水战添一块筹码，便不枉做这乱世兄长。
陈友谅的“混江龙”旗舰停泊在九江城外的江面上，朱兴隆被带入舱内时，正撞见陈友谅用象牙筷子夹起一块清蒸鲈鱼。“朱大哥远道而来，”陈友谅放下玉杯，金冠上的红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凶光，“孤听说你在应天管粮草，可知我汉军缺的就是这个？”
“若元帅肯罢兵言和，”朱兴隆从容落座，指节在袖中摩挲着刘基的密信，“应天愿送粮十万石。”
“哈哈哈！”陈友谅突然大笑，将筷子拍在桌上，“朱元璋让你来说客？”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朱兴隆的衣襟，“孤知道你怀里有东西！”
朱兴隆心下一紧，却见陈友谅挑出的只是半块干硬的麦饼——那是他临行前揣的干粮。“元帅见笑了，”他不动声色地将饼收回，“应天如今也只能吃这个。”
陈友谅盯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眼神渐渐复杂。他见过太多锦衣玉食的降将，却从未见过质子揣着麦饼赴死。“带他去后舱，”他挥挥手，“好吃好喝伺候着，少一根汗毛，唯你们是问！”
被软禁的日子里，朱兴隆凭借着农家子弟的细心，竟真看出了汉军水师的破绽：陈友谅的巨舰虽高大，却因配重不均导致转向迟缓；火器多为缴获的元军旧炮，射程有限；更重要的是，将士们因长期征战，厌战情绪蔓延。
一日，他“不慎”将刘基的密信掉在前来送饭的亲卫脚下。那亲卫竟是赵普胜的旧部，见状立刻将信藏入发髻。三日后，陈友谅突然下令拔营东进，朱兴隆被押在旗舰二层，透过窗缝看见远处江面上，俞通海的船队正“如约”前来接应。
“朱大哥，看好了！”陈友谅站在船头，指着前方的康郎山，“待我拿下应天，便封你做个‘质子侯’！”
朱兴隆望着越来越近的芦苇荡，手心的暖玉忽然发烫。他知道，朱元璋的伏兵就在那里，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陈友谅发现中计的那一刻，点燃舱外堆放的火药引信——这是刘基临行前交代的最后一步棋。
“元帅快看！”一名水手突然惊呼，“江东桥方向有火光！”
陈友谅脸色大变，抓起望远镜望去，只见原本约定作为接应的江东桥方向，此刻竟是火光冲天——那是朱元璋故意点燃的疑兵之火。就在他惊疑不定时，朱兴隆猛地撞向舱门旁的火盆，将燃烧的木炭踢向堆放火药的角落。
“不好！有奸细！”亲卫们拔刀扑来，朱兴隆却已点燃了引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仿佛听见了鄱阳湖上水师激战的喊杀，看见了弟弟朱元璋站在船头挥剑的身影。
“重八……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喃喃自语，任由气浪将自己掀翻在地，意识模糊前，最后看见的是窗外冲天的火光，像极了当年钟离县秋收时，田垄间燃烧的秸秆，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