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绵绵,是初春的第一场雨。
苏黎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人工智能伦理与未来社会》,指尖搁着书页却迟迟没有翻动。她偶尔抬眼,望着那一片被细雨濡湿的院子,脑海里回荡的却不是书本上的公式和理论,而是昨天晚饭时,沈砚舟忽然冒出的一句话。
“我们搬回老宅好不好?”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拒绝,那个地方埋藏了太多他们过去走错的回忆,也承载了她许多夜里不敢细想的孤独与心碎。但那一瞬间,她的心竟然轻轻颤了一下,随即回道:“好。”
不是因为不怕,而是因为终于可以不怕。
那些曾经像石子一样砸在她心湖上的往事,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真实生活悄然打磨,不再尖锐,不再沉重。
那座老宅,位于城市西南角的老街巷中,斑驳的墙面上爬满青藤,是苏黎母亲当年留下的。两人婚后最初的几年就住在那里,简陋却温暖。后来随着公司规模扩大,他们搬进了市中心的高层住宅,老宅便一直空着,偶尔才去打理一番。
这一次,他们决定彻底搬回去。
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开始新的生活。
沈砚舟比她更兴奋,主动承担了整理与改造的全部计划。他甚至亲自设计厨房布局,还拉来了大学时期学建筑的老同学帮他们做庭院排水结构调整。
“你知道我最期待什么吗?”某天夜里,他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最期待夏天傍晚我们一起在院子里乘凉,你一边喝茶一边翻书,我就坐在你旁边,听着知了叫,哪儿也不去。”
“你现在就很像个提前退休的老干部。”她笑他。
“那你呢?不也是个提前归园田居的文艺女青年?”
他们在夜里笑作一团,像是一场天真烂漫的年少梦终于重启。
他们用心改造着那个空间,也用心经营着彼此之间早已不再需要防备的距离。
哪怕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家,厨房里飘着热饭香,灯光是熟悉的暖黄,眼神一对视,就知道对方今天辛不辛苦。
那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不惊天动地,不跌宕起伏,只是日复一日,有你有我,互相看见,互相靠近。
老宅改造期间,沈砚舟仍需照常进出实验中心,苏黎则在家远程处理“共情星”二期的用户数据回收分析。两人分工明确,却无比默契,每天的沟通不再是流程汇报,而是生活里的心意表达。
“我今天烧了你最爱的萝卜炖牛腩,记得回来带上胃。”
“今天有三家用户留言提到了你设计的‘同步感知环节’,说用了之后更愿意表达自己了。”
“我发现后院墙角那棵多年前种的小茶花,竟然自己开了一朵。”
每一句,都不是非说不可,但说了之后,彼此的距离就近了一点,再近一点。
生活的甜,不在惊喜,而在这每日一点一滴的“我愿意与你分享”。
有一晚下班后,沈砚舟推门进来时,苏黎正坐在客厅地板上,身边堆满了老宅改造时留下的样板木板和色卡。她穿着一身棉麻家居服,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身边还放着一只小音箱,里面播放着八十年代的老歌。
他看着她,眼神里不自觉地慢慢软下来。
“在研究哪面墙?”他脱下外套问。
“南边阳光最好那一面。”她回头看他一眼,“我想挂一排书架,中间镂空一块做投影幕布,晚上你可以躺着看电影,我就坐在你旁边读书。”
“这设定太理想化。”他笑,“你确定不是你看电影我睡着?”
“那也挺好啊。”她莞尔,“有时候,平淡比热烈更让人安心。”
沈砚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其实我一直记得,过去那些年,每次我们最忙的时候,你也会在深夜做宵夜,哪怕只是泡面,都会把碗沿擦得干干净净再递给我。”
“你也会。”苏黎轻声说,“我焦虑的时候,你会不声不响地替我把第二天要开的文件都提前打包好,连U盘都标好标签。”
他们的爱,从不喧哗。
而正是那些看似琐碎无声的细节,一点一滴堆叠出了如今这份安定。
两人并肩坐在地上,望着手边的设计稿,一起在脑海里拼出未来家的模样,拼出未来日子该有的光景。
窗外风吹过院墙上的藤蔓,发出窸窣声响,像极了他们曾走过的那些日子,有风有雨,却总有人牵着手不肯放。
三月的老街渐渐热闹起来。
邻里间打招呼的声音开始变得熟悉,门前卖豆花的小贩每天准时在清晨六点路过,甚至连隔壁奶奶家养的那只橘猫,也开始习惯在他们门前打滚蹭腿。
搬回老宅以后,苏黎和沈砚舟的生活节奏像是被调慢了半拍,仿佛整座城市的喧嚣都被这片院墙隔绝开来。他们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一起做早餐,八点各自坐进书房开始工作,午后一起下楼买菜,黄昏时分,便在小院里泡一壶茶,看天边晚霞一寸寸染红屋檐。
日子平常,却从未觉得乏味。
苏黎常说:“人总得找到一种自己愿意重复过一辈子的生活方式。”而他们现在所经历的,正是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描绘、却又不敢奢望的那种“温柔日常”。
可即使在这样的平稳中,生活仍旧会偶尔掀起涟漪。
那天晚上,沈砚舟在整理实验室的内部文档时,发现技术副主管方祈提交的“用户数据辅助分析报告”存在问题——数据采样时间与回收时间对不上,部分变量重复出现,明显是出于“美化结果”的动机进行过手动修改。
他立刻打电话给方祈,但对方推脱说是数据处理系统的问题,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沈砚舟神色前所未有地冷静。
他转身打开权限终端,调取了整个数据分析小组近两周的操作记录。
苏黎发现他异常时,已是凌晨一点。
“怎么了?”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书房,见他盯着屏幕,脸色极为严肃。
“我们有内部数据被人为篡改的痕迹。”他没有隐瞒。
苏黎一愣,随即眉头紧蹙:“我们的人?”
沈砚舟点头:“可能是方祈,也可能是他授意别人做的,具体还得查。但这件事如果不处理,等我们上线三期系统时一旦出现偏差,用户数据信任会全面坍塌。”
“那就查到底。”苏黎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能纵容。”
“我知道。”他轻轻说,“但这次,恐怕要动到核心组。”
苏黎靠近他,安静地握住他的手:“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简单的话,却如一剂定心针。
在无数决定与博弈的深夜,他们不是孤军奋战的个体,而是彼此的后盾。
第二天一早,沈砚舟亲自找来人力资源部门与风控小组,启动了内部审查机制。而苏黎则主动承担起项目组外联的部分事务,以免因为人员变动影响对外进度。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十年前初创公司时那样,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哪怕面对风暴,也依旧能牢牢抓住彼此的手。
这一次,他们不再害怕冲突,不再为得罪谁而踌躇,也不再因对方的决断而焦虑。
这就是他们这一路走来最大的改变——
他们终于学会,不是每一次争执都意味着破裂,有时候,它反而是彼此信任的试金石。
内部审查持续了将近一周,最终证实数据异常确系人为操作,责任人正是副主管方祈以及其下属助理一名。
会议上,沈砚舟当众宣布了两人停职并启动司法追责的决定。这个处理结果一出,项目组一度陷入低气压,但他并没有做过多安抚,只留下了一句话——
“信任,从来不是盲目纵容。”
这是他们团队建立以来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处理内部问题,表面平静如常,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所有标准都将更严格,每一位成员的专业与态度都必须经得起检验。
那晚下班回家后,苏黎递给沈砚舟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你今天很强硬。”她说。
“我不是强硬,是必须。”他低头喝了一口汤,“我们不能让理想被内部腐蚀。”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她看着他,“你做得很好。”
他抬头,有些意外。
苏黎笑了笑:“我们走到今天,不是因为谁特别聪明或特别幸运,而是因为在最难的时刻,我们都没放弃彼此。”
“你知道吗?每次你在外面顶住所有压力回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真的选对了人。”
沈砚舟一时沉默。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厨房拿出那个从未打开的小瓷盒,里面是一枚老宅翻修时在地砖缝里发现的旧戒指。
“我原本想等项目三期上线时再给你,但现在,我想提前。”
“这不是什么奢华的信物,也不是仪式感的象征。”
“它只是我想告诉你——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我都在你身边。”
苏黎没有说话,她轻轻把手伸过去,让他将那枚戒指套上。
指环有些宽松,却意外地合适,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完美契合,而是彼此包容出的贴合。
他们在小院中站着,春夜微凉,风吹动藤蔓沙沙作响。
“以后我们是不是老了,就要在这里养老了?”苏黎轻声问。
“你想种菜,我就给你腾地。”
“你想养猫,我就给你搭窝。”
“你想每天念我几句,我也都听着。”
“只要你还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
苏黎笑出了声:“你现在都学会说情话了。”
“因为你值得。”他说,“值得我在所有平凡日子里,用尽全部热烈去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