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宫室的铜漏滴答作响，姬昌斜倚在青玉榻上，指节苍白如纸，正将最后半盏汤药推拒开去。窗外暴雨如注，惊雷炸响时，窗棂上的兽首铜环被震得簌簌发抖，映得室内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守在榻前的姜子牙凝视着主公凹陷的眼窝，袖中暗藏的龟甲已被冷汗浸得发潮——三日前的占卜卦象，终究还是应验了。
“国师......”姬昌突然抓住姜子牙的手腕，枯槁的手指如同鹰爪，“岐山粮仓今日可曾清点完毕？”
“已清点妥当，新麦入仓二十万石。”姜子牙俯身时，打神鞭的穗子扫过玉枕，“百姓听闻减税令，开垦荒地者已逾三千户。”
“好，好啊......”姬昌浑浊的眼珠泛起微光，喉结艰难滚动，“可那北麓的麻......”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骤然袭来，他颤抖着抓住床幔，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渍。
姜子牙急忙为其顺背，掌心贴着姬昌滚烫的脊背，却触到嶙峋的肋骨。记忆突然闪回半月前，那时的文王尚能在田间与老农对弈，如今竟衰弱至此。“大王先歇着，伐纣大业臣自会......”
“不可！”姬昌猛地攥住他的衣袖，咳出的鲜血溅在玄色大氅上，洇开朵朵红梅，“孤梦见先祖季历立于云端，手持玄钺直指朝歌......”老人的瞳孔在烛光中剧烈收缩，“他说......说商朝气数已尽，天命当归周！”
姜子牙心中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此梦或为大王忧心国事所致。”
“非也！”姬昌突然坐直身子，苍白的面容泛起病态的潮红，“季历公身后更有一人，身披霞帔，头戴星冠，手持封神榜！那人......那人分明与国师生得一般模样！”
窗外惊雷炸响，姜子牙的打神鞭突然发出嗡鸣，鞭梢无风自动。他强压下心中波澜，沉声道：“大王，此梦或是上天启示。商纣暴虐，剖比干、囚箕子，天下百姓苦不堪言......”
“可孤......”姬昌的声音突然哽咽，望着帐顶蟠龙纹帐幔，“孤终究等不到那一天了。西岐军民、伐纣大业......”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滑落，滴在绣着云雷纹的锦被上。
姜子牙“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臣愿以性命担保，必助世子完成大王遗愿！”话音未落，寝殿大门突然被狂风撞开，雨幕中冲进浑身湿透的南宫适。
“大王！朝歌传来急报！”南宫适单膝跪地，雨水顺着头盔边缘流下，“商纣竟将梅伯处以炮烙之刑，又强征八百诸侯之子为质！”
姬昌的身体剧烈颤抖，扶着床头的手青筋暴起：“此等暴行......此等暴行！”他猛地抓住姜子牙的肩膀，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国师，孤命你即刻掌持西岐军政，代孤整军备战！”
“大王！”姜子牙想要推辞，却被姬昌死死按住。
“莫要多言！”姬昌从枕边摸出一枚雕龙玉符，塞进姜子牙掌心，“此乃先王传下的调兵虎符，见符如见王令！”老人剧烈喘息着，气若游丝，“还有......还有伯邑考的遗物......”
侍立一旁的内臣慌忙捧出檀木匣，打开时，一缕熟悉的琴声似有若无。匣中静静躺着焦尾琴残片，断口处还凝结着暗红血迹——那是伯邑考被纣王烹杀时留下的。
“将此物交予世子......”姬昌的声音越来越轻，目光却愈发坚定，“告诉他，为父不能手刃暴君，然伐纣之志，死亦不休......”
深夜，雨势渐歇。姜子牙独坐书房，手中虎符泛着冷光。案头摊开的《太公兵法》被穿堂风掀开，书页哗哗作响，停在“兵者，诡道也”那一页。窗外，姬昌寝殿方向传来压抑的哭声，惊起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寒鸦。
“国师，大王......”南宫适红着眼眶闯进来，却在看到姜子牙的瞬间愣住。
只见这位白发老者手持龟甲，正对着烛火凝神细看。跳动的火苗映得他面容阴晴不定，龟甲上的裂纹宛如蛛网，却在中央赫然形成一个“伐”字。
“传令下去，封锁宫禁。”姜子牙将龟甲收入木匣，“明日卯时，召集群臣议事。”
次日清晨，西岐朝堂笼罩在肃穆气氛中。黄滚等老臣望着高居主位的姜子牙，窃窃私语。突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内臣捧着诏书疾步而入：“大王遗诏！”
群臣哗然。姜子牙缓步上前，展开诏书时，声音低沉而清晰：“孤病重不起，托梦得先祖启示，天命归周。今将西岐军政大权尽付国师姜子牙，世子姬发继位后，当尊为国父......”
“荒谬！”黄滚跳出来，花白胡须气得乱颤，“大王怎会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外乡人？这诏书定是......”
“老将军！”姜子牙猛地抽出打神鞭，鞭梢指向黄滚，“昨夜三更，大王召见本相，亲口宣读遗诏！”他从袖中取出虎符，“此乃先王调兵虎符，如今在我手中，便是最好的证明！”
朝堂陷入死寂。良久，世子姬发从群臣中走出，扑通跪倒：“儿臣谨遵父王遗命，从今往后，西岐大小事务，皆听国师安排！”
望着姬发坚毅的面容，姜子牙想起昨夜姬昌临终前的耳语：“伯邑考之死，不能白费......西岐百姓，不能再受纣王荼毒......”此刻，他握紧打神鞭，高声道：“即日起，全军备战！待秋收后，便挥师东进，讨伐无道昏君！”
殿外，朝阳冲破云层，金色光芒洒在西岐城头。校场方向传来阵阵操练声，整齐的步伐声如战鼓擂响。姜子牙站在丹墀之上，望着东方天际，仿佛看见百万雄师踏破朝歌城门，纣王的鹿台在烈焰中崩塌。
当夜，他回到府中，取出姬昌托付的焦尾琴残片，轻抚断弦。恍惚间，似有清音萦绕耳畔，那是伯邑考生前最爱的《文王操》。“公子放心，此仇，必报；这天下，必将重归清明。”他对着残月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与此同时，西岐百姓家中，老人们围坐在火堆旁，讲述着文王托梦的奇事。有人说看见满天星斗组成“周”字，有人说听见岐山传来龙吟。这些传闻如星火燎原，迅速传遍八百里秦川。而在朝歌城中，商纣王正搂着妲己饮酒作乐，浑然不知，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风暴，正在西岐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