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归尘
那截温润流淌着金光的根脉残骸，如同陨落的星辰，精准地坠入钟平那只冰冷僵硬、如同枯枝般的右手掌心。
触碰！
就在皮肉与那古老虬结纹理相贴的刹那——
轰！！！
没有声音！却比惊雷更震撼！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轰鸣，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声炸响，狠狠在钟平那早已被无边黑暗和冰冷吞噬的意识深渊中爆开！
不是痛苦！不是撕裂！是一种…久旱龟裂的大地突遇天降甘霖的…剧烈共鸣！一种漂泊万载、失散千年的游子魂魄，终于重归母体怀抱的…极致悸动！
他那只早已失去所有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右手，在根脉残骸落入掌心的瞬间，五指如同被灌注了某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本能力量，猛地…向内一收！死死地！用尽一切残存于枯槁躯壳最深处的力量！将那截温润的、流淌着金色光晕、散发着浩瀚大地与守护意志的古老根脉…死死地攥在了掌心之中！
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触碰到了救命的灯油！
薪火！于此相接！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纯粹、磅礴、带着无尽生命本源气息的温暖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顺着那紧握的掌心，轰然冲入钟平早已枯竭的右半身！
这暖流不再是之前树祖赋予的“种子”，而是…真正的、浓缩的、属于大地守护灵根最本源的生命精华！它带着树祖千年积累的沉淀，带着胡定坤燃尽自身传递的意志，带着林秀拼死守护的执念，更带着小辉那纯净信念点燃的灵性！
暖流所至，钟平右半身那因为“借命”而彻底燃尽生机、陷入冰冷空虚的经络、血肉、甚至骨髓深处，如同久旱的河床遭遇了滔天洪水！干涸的细胞贪婪地吮吸着这磅礴的生命精华，发出无声的欢鸣！塌陷的血管重新充盈，枯槁的皮肤下，属于生命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
但这股力量的冲击，远不止于修复！
它如同开闸的洪峰，在钟平右半身奔腾咆哮，然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归巢般的意志，狠狠撞向了他那早已与城市地脉“心管”创伤深度纠缠、正承受着撕裂剧痛的左半边身体！
轰隆！！！
钟平的身体在沙发上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
左半边身体！
那原本冰冷、麻木、沉重、如同被拖入地底深渊的枯死感，瞬间被一种更狂暴、更彻底的内外交煎所取代！
外，是地脉被撕裂反馈来的、如同亿万钢针攒刺的剧痛！这剧痛因为那古老根脉残骸的接入，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体！他甚至能“听”到远方地下深处，那巨大的港铁钻头依旧在疯狂啃噬根脉时发出的、令人灵魂震颤的金属摩擦声和根脉无声的哀鸣！
内，是右半身涌入的磅礴生命本源洪流，正以一种摧枯拉朽、重塑乾坤的霸道姿态，强行灌注、冲刷、灼烧着左半边身体每一寸枯竭的经络、干涸的细胞、甚至…被地脉创伤反噬所污染的生命本源！
这感觉，如同将滚烫的岩浆灌入早已冻裂的冰河！是毁灭！更是…重生！
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狂暴的力量，在他左半边身体内疯狂地碰撞、湮灭、融合！每一次冲突，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但每一次湮灭后，那原本枯死灰败的左半边身体深处，便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同被唤醒的火星，顽强地亮起！那是属于他自身的、被强行唤醒的生命本源！正被这外来与内在、毁灭与守护交织的力量洪流，强行锻打、淬炼、重塑！
剧痛如同海啸，反复冲刷着他残存的意识。但在那无边的痛苦浪潮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连接感”和“掌控感”，正在疯狂滋生！
他紧握着根脉残骸的右手，掌心滚烫！那截古老的根脉仿佛活了过来，与他自身的血脉、经络、甚至灵魂，产生了深度的共鸣与融合！通过这根脉，他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了自己体内那两股狂暴力量的冲撞战场！看到了左半边身体深处，那些被地脉死气污染、如同黑色淤泥般淤塞的经络，正在被金色的生命洪流强行冲刷、净化！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更远处！感应到后山那株气息衰败、簌簌落叶的古槐树祖！感应到它深扎大地的根系网络中，正有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顺着某种无形的通道，跨越空间，遥遥注入他掌心的根脉残骸，再汇入他体内那场惨烈的重生之战！
根脉相连！痛即道！
这一刻，这句树祖的低语，不再是模糊的箴言，而是化作了切肤的体验，烙印在他每一寸被痛苦灼烧的神经之上！这痛，是连接的桥梁，是淬炼的熔炉，更是…新生的阵痛！
“爸…爸爸？！”小辉被父亲那一声凄厉的嘶吼和身体剧烈的弹动吓得后退一步，小脸上充满了惊惧。但当看到父亲那只原本冰冷垂落的右手，此刻正死死攥着那截发光的“木头”，手背上青筋暴凸，皮肤下隐隐有淡金色的光晕流转时，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恐惧！他扑到沙发边，小手颤抖着想去碰触父亲紧握根脉的手，却又怕惊扰了什么。
林秀依旧昏迷在地，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钟平在剧痛的浪潮中艰难地挣扎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烧红的炭块。他尝试着…集中那被痛苦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意识…去“看”…去看体内那场风暴的核心！
意识沉入左臂。那里的痛苦最为集中。他看到金色的生命洪流如同怒涛，狠狠撞击在左臂肩胛处一团浓稠得如同凝固沥青的黑色淤塞上！那是地脉死气反噬污染的核心节点！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金色的洪流与黑色的死气疯狂对冲、湮灭！剧痛瞬间飙升到极致！钟平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整个左臂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在剧痛的刺激下，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无形的锤头，狠狠砸向那团黑色的淤塞！
给我…破！！！
轰！！！
意识层面的无声咆哮！配合着体内奔涌的生命洪流！那团顽固的黑色淤塞猛地一震！边缘被撕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一缕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淡金色气息，如同初生的嫩芽，艰难却顽强地从缝隙中渗透出来，融入了奔腾的生命洪流之中！
成功了！虽然只是一丝缝隙！但这是属于他自身生机的回归！是打破污染壁垒的第一步！
就在这新生的淡金气息融入的瞬间——
嗡！
钟平紧握根脉残骸的右手掌心，那流淌的金色光晕猛地一盛！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守护意志，顺着那根脉的链接，如同潮汐般汹涌反馈而来！这股意志不再是单纯的树祖力量，而是夹杂着…一丝属于他钟平自身的、新生的、带着守护妻儿执念的…独特印记！
这印记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星！
轰——！！！
钟平体内那奔涌的生命洪流，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和方向！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具有穿透力！它不再仅仅是冲刷，而是化作亿万根带着他自身意志烙印的、金色的“根须”，狠狠刺向身体各处被死气污染淤塞的节点！如同树根扎进岩石，顽强地撕裂、净化、同化！
剧痛依旧！甚至因为这种更深层次的“扎根”而更加清晰、更加深入骨髓！
但钟平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上，扭曲的肌肉却缓缓松弛了一丝。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一种在痛苦中锚定自身、重塑生命的…力量感！正伴随着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躯壳深处…奔涌沸腾！
他那只死死攥着根脉残骸的右手，五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甚至微微颤抖。但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掌心那截古老根脉更强烈的金色脉动，以及左半边身体深处…又一处细微淤塞被强行撕裂、净化的剧痛与新生的悸动！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痛苦却又隐含着一丝奇异满足感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他沾满血污和汗水的眼皮，在剧烈的颤抖中…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微弱、却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灰暗天光，刺入了他被剧痛和黑暗封闭已久的视野。
模糊的光影晃动。低矮、布满裂纹、被木板钉住的破旧屋顶轮廓…墙角堆积的杂物阴影…还有…一张布满泪痕、充满无限惊恐和巨大希冀的…小小的脸。
小辉…儿子…
钟平那刚刚恢复一丝光感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儿子那张写满恐惧与希望的小脸上。
干裂得如同旱地般、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新生意念的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地传递到了跪在沙发边、死死盯着他的小辉的意识深处：
“…小辉…爸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