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柳条巷仿佛被扣进了一口蒸锅。
青石板路被烈日烤得发烫，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感。“有间小馆”的铺堂里，即便敞开了所有门窗，依旧闷热难当。食客们挥汗如雨，往日里勾魂夺魄的卤味浓香，此刻也因这酷暑而显得格外油腻厚重，勾不起多少食欲。几碗“翡翠白玉汤”下去，也只能带来片刻的清凉，很快又被燥热淹没。
“小满师傅，这鬼天气，吃啥都没劲儿啊！”老张头扒拉着碗里剩下的小半块炊饼，没什么精神，“就想喝口透心凉的！井水都晒温了！”
“是啊，要是有冰镇的酸梅汤就好了…”另一个苦力抹着脖子上的汗，眼神里满是向往。
冰？酸梅汤？
林小满看着蔫头耷脑的食客和明显下滑的午市流水，眉头紧锁。古代没有冰箱，冰是绝对的奢侈品，只有达官贵人的冰窖里才能享用。酸梅汤倒是能熬，但没有冰镇，在这酷暑下效果大打折扣。
“冰…冰可贵了！”阿福小声嘀咕，“听说…听说只有城东王员外家才有冰窖…夏天卖冰，一小块就…就得好几十文！”这价格，对他们这些苦哈哈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角落里的柳文清也热得用袖子扇风，闻言摇头晃脑地掉书袋：“夏虫不可语冰…吾等小民，消暑唯有心静…”
“心静个鬼！”苏小七热得小脸通红，正有气无力地擦着桌子，闻言忍不住怼道，“酸秀才你心静一个我看看？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烦躁地扯了扯宽大的领口，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一片被汗水浸湿的肌肤。
冰…真的没办法吗？
林小满的思绪飞快转动，搜索着贫瘠的物理化学知识。硝石制冰！一个模糊的概念闪过脑海。硝石，学名硝酸钾，溶于水时会大量吸热，使水温急剧下降甚至结冰！这似乎是古代唯一可能实现的“人工制冰”方法！
“硝石…”林小满喃喃自语，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阿福，柳兄，你们知道哪里能弄到硝石吗？”
“硝石？”阿福茫然摇头。
柳文清却沉吟道：“硝石…此物多用于炼丹、制药，或作焰火…城西‘回春堂’药铺或有售。然…其价亦是不菲，且需官府文书方可大量购得。”
药铺！炼丹！
林小满精神一振：“不用大量！先买一点点试试！”他立刻从柜台里数出二十文钱，“阿福，你跑一趟回春堂！就说…就说家里茅厕生虫，买点硝石熏一熏！买最便宜的，二十文能买多少买多少！”
阿福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拿着钱飞快地跑了。
不到半个时辰，阿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攥着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半斤多灰白色、带着刺鼻气味的粉末状硝石。
“小满哥…就…就这些！花了…花了十八文！”阿福心疼地报告。
“够了！”林小满如获至宝。他立刻找来两个大小不同的陶盆。小盆里注入刚从井里打上来的、还算清凉的井水。然后将小盆放入大盆中，在大盆里也注入井水。最后，小心翼翼地将那珍贵的硝石粉末，一点点撒入大盆的井水中！
奇迹发生了！
随着硝石粉末的溶解，大盆里的井水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盆壁上迅速凝结起一层细密的水珠！小盆里的井水受到传导，温度也跟着急剧降低！
“凉…凉了！”阿福伸手摸了摸小盆壁，惊得缩回手，“好…好冰！”
柳文清和苏小七也好奇地围了过来。柳文清惊疑不定：“此…此乃方士之术？竟真能夺天地之寒？”苏小七则瞪大了眼睛，伸手去碰小盆里的水，冰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哇！真的变冰水了！”
林小满心中狂喜！成了！虽然离结冰还有距离，但这刺骨的冰凉，足以镇住酸梅汤了！
他立刻行动起来。找出之前翠花婶送的一些晒干的野酸梅，本地一种小野果，极酸和一点野山楂干，也是翠花婶给的，又加入一小把从杂货铺买的、最便宜的黄冰糖。在小锅里加入足量的井水，将这些材料放进去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熬。
很快，一股混合着酸梅的果酸、山楂的微涩和冰糖甜香的独特气息在闷热的厨房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舌底生津的清爽感。熬煮约莫两刻钟，汤汁变得红褐浓稠。林小满将酸梅汤滤去渣滓，倒入一个干净的陶罐里。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他将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个已经变得冰冷刺骨的小水盆中！冰冷的盆水如同天然的冷库，迅速包裹着陶罐！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厨房里，四人围着小水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罐。空气中，酸梅汤的酸甜清香与硝石的刺鼻气味奇异地混合着。
终于，林小满用勺子舀起一点酸梅汤。深红色的汤汁顺着勺壁滑落，触手冰凉！他小心地尝了一口。
“嘶——！”
冰凉！酸甜！梅子的果酸被冰糖的甜度完美中和，山楂带来一丝微涩的回味，清爽的滋味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冲垮了口腔的燥热，一路冰爽到胃底！那透心凉的舒爽感，让林小满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成了！”他压抑着激动，将冰镇好的酸梅汤分盛在四个粗瓷碗里，“快尝尝！”
阿福第一个端起来，“咕咚”灌了一大口，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满足到极致的喟叹：“唔…舒…舒坦！神仙水啊！”
柳文清也顾不上斯文，小口啜饮，冰凉的酸甜让他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甚至惬意地眯起了眼：“冰肌玉骨，清冽甘芳…妙！妙不可言！”
苏小七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的汤汁滑过喉咙，驱散了满身的燥热和疲惫，让他舒服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发出小猫般的满足哼哼：“好喝…太好喝了…”
“冰镇酸梅汤！一文钱一碗！消暑解渴，透心凉！”阿福洪亮的吆喝声在闷热的柳条巷响起，如同投入沸油的一滴冷水！
原本蔫蔫的食客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福手里那碗冒着丝丝寒气的深红色汤水。
“冰…冰镇的？”
“真能冰镇？假的吧？”
“闻着是酸梅汤…可这凉气…”
“假一赔十！尝了就知道！”阿福底气十足，将一碗冰镇酸梅汤放在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
老张头第一个忍不住，掏出一文钱拍在桌上：“给我来一碗！”他端起碗，入手冰凉！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嘶——哈！”老张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发出一声舒爽到灵魂出窍的嚎叫，“凉！真他娘的凉！酸酸甜甜！痛快！太痛快了！”他三两口就把一碗汤喝干，意犹未尽地舔着碗边，“再来一碗！不！两碗！”
这一嗓子，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给我也来一碗！”
“还有我！”
“我也要！快！”
小小的铺堂瞬间被引爆！食客们争相恐后地涌向柜台，一文钱一文钱地拍在桌上，只为了那一碗能驱散酷暑的“神仙水”！阿福和苏小七忙得脚不沾地，收钱、盛汤、端碗。柳文清也坐不住了，帮忙维持秩序。
深红色的冰凉酸梅汤，盛在粗粝的灰白瓷碗里，碗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那冰爽酸甜的滋味，如同救赎般抚慰着被酷暑煎熬的每一个灵魂。
“有间小馆”的门口，第一次排起了小小的队伍。柳条巷的邻居们也被这奇景吸引，纷纷探头张望。冰镇酸梅汤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那诱人的凉气和食客们满足的喟叹，迅速传遍了西市口。
林小满站在后厨门口，看着前厅火爆的景象，感受着手中那碗冰镇酸梅汤带来的极致舒爽，再看看角落里那盆已经耗尽寒气、硝石结晶析出的大水盆。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脸上却露出了无比畅快的笑容。
硝石制冰，初试告捷！这缕来自现代的智慧火花，终于在这古代的酷暑中，点燃了第一捧清凉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