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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沉沦如墨。

沈危感觉自己被姜素衣拖着在无尽的虚无中行走,不辨东西,不分南北,这让他想起自己掉进鬃雾岭山涧的混沌时刻。

直到他被姜素衣丢到了床上,才有昏暗的光线亮起。

一盏缺了口的粗陶油灯搁在角落的矮柜上,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姜素衣背对着他,坐在一个矮凳上。

她脱去了持刀人的外袍,只着贴身的素色劲装,正低着头,专注地捣弄着石臼里的什么东西。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绷紧的后背轮廓,额角那片暗红色的胎记在光影里仿佛一头蛰伏的兽,随着她捣药的动作微微起伏。

“醒了就闭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没兴趣去戳穿你。”她头也没回,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石杵撞击臼底的沉闷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沈危没力气说话,也没想说话。

事实上,甬道里对冷湛的“供词”,绝非他病急乱投医的豪赌。而是他基于姜素衣本能判断:这个女人不会戳穿他。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知道。

或许是出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或许是出于两个聪明人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脚步声靠近。

姜素衣站起身,端着那方石臼走了过来。

沈危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杏眼在阴影中显得深邃难测。石臼里是捣得稀烂的深绿色草泥,散发着一股浓烈刺激的酸涩气味。

骨匕撬开沈危早已发硬的药布边缘,撕裂粘连皮肉的剧痛猛地让沈危闷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弹动了一下,额头瞬间被冷汗覆盖。

姜素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怜悯的迟滞。骨匕迅速刮掉腐肉和脓痂,动作快、狠、准,每一次刮动都带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沈危的身体不住地痉挛、颤抖,牙关紧咬,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嘶嗬声。

“忍着。”姜素衣的声音像冰粒砸在耳膜上,“死不了。”她语速极快,手下动作丝毫不停,仿佛在进行某种机械的清理作业。

清除脓腐之后,姜素衣将石臼里那团粘稠药泥,粗暴地糊在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唔——!”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和奇异的酸麻感猛地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伤口狠狠扎进了五脏六腑。

沈危眼前一黑,全身肌肉绷紧如铁板,窒息般的抽气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如同被投入烈火油锅,汗水瞬间浸透了他身下的草席。

“抬手。”这时,姜素衣忽道。

沈危抽着冷气,稀里糊涂举起手。

但方才抬起,忽然——

刀光闪过。

他太熟悉那刀光,是「斩祟十四」。

刀锋在左手的小臂,划出一道血线。

操,他妈的,这疯女人要干什么?

沈危心中警铃大作,剧痛和虚弱的双重折磨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他试图收回手臂,但姜素衣手指却如铁箍般,死死钳住了他的手腕。

这让他忍不住要对她十八代祖宗施加以“嘴刑”,但第一个字还未蹦出,就听姜素衣冷声道:“别动,如果你不想再挨一刀的话……”

只见她迅捷无比将黑刀的刀身,贴在了道刚划开的血线。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黑刀上暗沉刀身上,那些猩红流动的符文骤然亮起。

如同饥饿的水蛭,疯狂地吮吸着从沈危小臂伤口涌出的鲜血。

那刀铭「天若不公,我自无赦」变得更加妖异。

姜素衣的眼睛亮了起来。

而沈危则清晰感知自己体内鲜血,正被这把邪刀疯狂攫取,就像前世抽血的针管一样。

麻痹感顺着小臂迅速蔓延。

过度的失血,让他有种眩晕感。

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有些看不清。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感觉一个断断续续,仿佛隔着万古冰层传来的意念,直接烙印在他天魂之上。

「……魂聚……未亡……可……引……」

与此同时,姜素衣手中的黑刀,突然血色光芒大涨,竟嗡鸣着挣脱她的控制,落在沈危手中。

就在刀柄入手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吸力凭空而生,仿佛要将沈危的魂魄整个吸进去。

血光散去。

沈危发现,自己竟出现在一座青铜大殿内。

大殿空空荡荡,只有三十六张被黑雾笼罩铸铁交椅环形排布。

而他坐的位置,椅背上赫然刻着一把和「斩祟十四」一模一样的刀,旁边写着三行小字——

「斩祟十四,魂饲」

「执兵者:沈危」

「余寿:五十二日」

他忍不住拿手摸了摸。

但指尖刚触到椅背刀纹,青铜地板突然泛起涟漪。

三十六张铸铁交椅如星斗般亮起,在环形大殿中次第散发幽蓝冷光,椅背篆刻的图腾在明灭间毕现——

星轨长剑、玄铁龙戟、青玉毛笔、白骨佛珠、剥皮战鼓……每张交椅裂痕处都渗出粘稠黑雾,在空中凝成的兵刃虚影。

不过转瞬之间,它们又如同被掐灭的香头,依次黯灭下去。

沈危瞳孔收缩成线。

“这是什么地方?”他陷入了迷茫。

黑衣人的这把黑刀,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本能的想要站起来去查看其他交椅,但——

异变骤生。

“嗡——”一声低沉得撼动魂髓的鼎鸣毫无征兆地在空旷大殿中炸响,沈危的意识猛地转向那异动之源。

只见邻近的一张交椅之上,原本盘绕如死沼的黑雾骤然剧烈沸腾,如同被无形的巨棍狠狠搅动。浓雾深处,一道幽邃青黑魂芒猛然穿刺而出,带着一种贪婪凶戾的气息,如同深渊巨兽睁开的邪眼。

尔后,一口布满铜绿的青铜虚影轰然显现。

鼎身粗粝厚重,刻满了无数狰狞扭曲的妖物浮雕,挣扎的蛟蛇、搏斗的虎兕、吞食的魔禽……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跟着椅背凝聚出一行古篆大字:「饲虎廿八·鼎狩」

字迹古朴,却透着一股无法无天的狩猎之意。

虽然不明其意,但沈危却觉如坠冰窖。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巨鼎的“目光”——

冰冷、沉重、戏谑,如同在审视一头即将投入鼎中的猎物。

“噗——”

现实中的沈危双眼翻白,一大口的黑血喷涌而出,彻底瘫软在冰冷的石板之上,失去了所有声息。

……

就在沈危意识被鼎狩之威震散的同一瞬。

平阳县衙深处,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秘室。

幽光摇曳。

这里没有灯,光源来自中央地面刻画的巨大而妖异的符文阵图。那阵图的线条由暗红色的妖血构成,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

阵图中心,赫然摆放着一口青铜古鼎。

和青铜大殿上「饲虎廿八·鼎狩」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古鼎表面的妖物浮雕,有了一些变化。

那些挣扎的蛟蛇、搏斗的虎兕、吞食的魔禽都黯淡着,唯有一只鬃毛怒张、獠牙毕露的巨型妖猪浮雕,双瞳闪烁着微弱的血芒,仿佛有某种东西在里面燃烧。

一个身影盘膝坐于鼎前,面容模糊不清。

但那身代表平阳县至高权力的官袍轮廓,却泛出了一种近乎妖异的暗紫幽蓝。

他双手结成一个极其诡异复杂的法印,丝丝缕缕暗红如血的真元,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口青铜古鼎之中。

鼎身震动,发出低沉而浑浊的鸣响,如同压抑的兽喘。

鼎口上方的青黑色氤氲之气,正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盘旋。透过那青黑色的氤氲,隐约可见鼎腹深处翻腾不休的景象。

只见一獠牙巨硕的凶戾虚影,正疯狂地冲击着鼎壁,发出无声的咆哮,这正是血鬃娘娘的精魄。

突然。

他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骤然爆射出两道骇人的青黑色厉芒,芒如同实质的刀锋,在幽暗的秘室中一闪而逝。

几乎是同时——

阵图中传来“铿”的一声刺耳异响。

那口正在炼化妖魄的青铜鼎,轰然剧震。

鼎腹内,那团属于血鬃的精魄发出震怒的咆哮。

虚影猛地膨胀,裹挟着积攒了三百年的妖煞狂潮,凶狠无比地冲向鼎壁,做出最后的殊死一搏。

磅礴凶戾的妖煞之气,瞬间将阵图的暗红符文压得几近熄灭。

腥风扑面,卷起那人额前几缕发丝。

然而,他喉头只是滚出一个极其短促的单音:

“敕!”

随着这个音节吐出,一缕缕暗红色的,如同钢针般的短硬鬃毛从他额角和鬓边破皮而出,而他的嘴角则微微撕裂开,两枚白森森的獠牙顶了出来。

他强行吸纳反噬的狂暴妖力,任由其侵入己身,化入筋髓。

鼎腹内血鬃的怒吼陡然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庞大的妖魄虚影被那漆黑如墨的规则力量强行撕扯,粉碎。

无数纯粹的血色精华和暴戾煞气,从碎裂的妖魄中被强行剥离出来,如同奔腾的江河倒卷,汹涌澎湃地涌入他的身体。

他那刚浮现出的妖化特征,如同饥饿的海绵,疯狂地吞噬着这源源不断涌入的力量。暗红的鬃毛更加密集坚硬,唇间的獠牙也彻底破开皮肉,显出森白的锋芒。

“嗡……嗡……嗡……”

秘室内只剩下青铜鼎低沉的嗡鸣。鼎腹中翻腾的精魄残影已变得极其微弱、破碎不堪,如同风中残烛。

那人眼中的青黑厉芒缓缓收敛。

但他身体上那些非人的特征并未立即消退,而是慢慢隐入皮肤之下,只留下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一抹冰冷的,几乎算不得笑容的弧度在他嘴角一闪而逝。

那不是喜悦,而是一个苛刻的铸兵师,看到顽铁终于被锤打出兵胚时的期待神情。

何谓饲虎,饲育凶妖,为鼎种。

何谓鼎狩,抽其魂魄,为鼎元。

鼎狩之局,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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