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具暗红甲胄立于土墙之下,纹丝不动,无声无息。
甲是寒铁打造,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猩红符文,在阳光下不断吸尽周围的气息与温度,如同三百口染血的竖棺。
黑色的蛇纹面甲遮住了每一张脸。
唯有那两道狭窄眼孔,深不见底。
洞内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是铸铁表面凭空裂开的两个虚无孔洞。
看着眼前这排森冷的军阵,沈危脑中浮现一个词,“绞肉机”,这是一只为杀戮而生的军队,无怪陈淮舟有妖族扳手腕的胆气。
他拍了拍轮椅扶手,示意傻愣在着的祁胖子,快点推车跟上陈淮舟和姜素衣的步伐。事实上,作为伤员,他本不用参与平阳的阵前誓师。
但奈不住他沈大郎长了一颗作死的心,于是就连祁胖子也光荣的成为一名推车的“护士”。
轮椅很快追上前方的身影,但陈淮舟的后脑勺却突然传来一句话,“冷湛、黄启东、秦戈,都不见了。”三个名字,一句交代,再无下文。
说完,陈淮舟披风一卷,人已朝军阵前方走去。姜素衣白影紧随。只留下轮椅上的人和推车的胖子。
祁大川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轮椅上的沈危,“沈老弟,陈……陈大人这是他……几个意思?”他害怕被陈淮舟听见,那句“他娘的”口头禅,硬生生憋住。
沈危白了白眼,理都不想理他,“几个意思?字面意思呗。”
胖子瞬间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沈老弟,你的是意思,他们临阵脱逃?”
沈危:“……”
这时,城下的声浪猛地撕裂天际,连土墙也跟着震颤一下。
“胜——!”
蛇纹面甲下,集体响起冰冷肃杀的声音。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一字之吼,即是军魂。
陈淮舟双手下压,声浪戛然而止,死寂重新笼罩城墙根。
他面对着军阵,看着城外枯黄焦黑的旷野,身形挺拔如枪。
他的目光如同冰棱,刮过每一具暗红的甲胄,仿佛在唤醒其中沉睡的死意。
“都看到城头上悬着的孽畜首级了吗?”陈淮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死寂,“那是,为护平阳而死的同袍英魂,用命换来的仇寇首级。”
他没有说玄冥和狐姬是谁所杀,也未言明妖首是何人所悬,只说同僚拿命与大妖同归于尽。
他稍微停顿,看了头顶盘旋秃鹫一眼,缓缓道:“于是,盘踞在金州府那帮妖族畜生,准备敲着自家骨头棒子,跑来问我们要公道。按着《玄穹九誓》那套糊裱匠的规矩,它们还真该来……”
陈淮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雷霆砸进死水:“可这里的平阳,今日已没有《玄穹九誓》,只有——”
他的右手猛地抬起,虚空中,那杆曾重创玄冥的丈许金枪瞬间由虚凝实,轰然戳在焦裂的土地上。
堂皇的金色符文光芒,如同燃烧的日轮,与三百口竖棺上的噬血猩红映照在一起。
“铁铸的骨!”
“等着饮血的刀!”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锤,砸得空气嗡鸣:“守土,即是人境铁律!犯界者——”
陈淮舟冰冷的目光,扫过三百具冰冷的“竖棺”。
“无论是妖是畜!唯有——剐!”
轰——!
三百口竖棺体内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轰鸣。
那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的杀气汇聚成的无形浪潮。
“呛啷——啷——啷——!”
三百柄寒铁长刀同一瞬间拔出,刀锋上猩红的符文骤然亮起。
冰冷的杀气凝聚为实质的风暴,席卷四方。
沈危感觉身下的轮椅在剧烈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纯粹的杀伐之威掀翻。
祁大川死死抓住轮椅扶手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肥肉下的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
陈淮舟的右手猛地向上挥起。
那杆定岳金枪化作一道刺目的金色闪电,呼啸着直射天际。
目标正是那只一直在他头上盘旋的巨大秃鹫。
“唳——!”尖锐凄厉的惨嚎只响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金枪精准无比地贯入秃鹫胸腹,将它钉死在半空。粘稠污浊的黑色血雨和破碎的羽毛内脏,如同腐烂的墨水,从它炸裂的躯体中泼洒下来。
就在那具残破的鸟尸轰然坠地的瞬间。
整个天空,蓦地暗沉了下来。
数不清的黑点,从地平线之外的荒山秃岭中骤然腾起。
它们有着秃鹫般宽大的翼展,但翅膀边缘的羽毛,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泽。鸟喙比秃鹫还大,漆黑如墨,如同生锈的弯钩,开合间不断滴落出墨绿色的涎液。
这正是盘踞荒野,专司啄食腐尸,受妖气浸染成邪祟的妖鸟,腐翼秃鹫。
妖族的第一波攻击,从天而降。
“嘎——叽——!”
“嘎嘎叽叽!!!”
令人耳膜欲裂的尖啸声汇聚成死亡的潮汐,成千上万的腐翼秃鹫如同嗅到腐肉的蛆虫,疯狂地扑向城下的三百火獠营。
陈淮舟眼中没有丝毫惊惶,只有燃烧的冷焰。
“举!”
三百具原本如铁铸冰封的“竖棺”,瞬间动了。
如同精密的机器,右臂齐整划一地向后探去,下一秒,三百张暗沉厚重的强弩,已稳稳搭在他们左臂肘弯处。
弩臂粗如成人手臂,弩身镌刻着同样繁复的血色符文,与甲胄上的噬血纹路构成整体,猩红光芒流转共鸣。
沉重的弩弦瞬间绷紧。散发着暗红幽芒的符文箭矢,齐刷刷锁定俯冲的妖鸟狂潮。
“风!”
随着陈淮舟一声炸雷般的厉喝。
三百张强弩同时被扣动。
三百道拖曳着暗红血芒的箭矢,离弦而出。
没有漫天散射,也非追求单一射杀。
而是集体刺入腐翼秃鹫群最为密集的前端。
就在箭矢没入妖鸟群的瞬间,箭杆的符文骤然亮起,而后又飞快把整支箭矢崩解,炸开。
箭矢碎片带着暗红流火四溅。
接触到符文流火的腐翼秃鹫,身躯立刻剧烈地膨胀起来,紧接着,如同被强行充爆的气囊,在半空中直接炸开。
砰!砰!砰!砰!
羽毛、碎骨、内脏混合着腥臭的黑血和墨绿涎液,在天空形成一片血雾烟云。
爆裂声与尖啸撕扯耳膜。
瞬息之间,阵前高空已为之一清。
粘稠污血混着残骸碎骨,瀑布般砸落。
三百火獠营,任凭蕴含着剧毒腐蚀的污血残骸泼洒全身。
甲胄上那繁复的猩红符文被激活到了极致,如同无数张饥饿的小嘴,疯狂地吸食着淋在甲胄表面的污血。
没有任何一人因这剧毒的冲刷而动摇或惨叫,他们如同在经历一场血腥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