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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阳县的五位持刀人中,姜素衣的地位仅在“七品戡妖尉”冷湛之下。

她素来只负责治伤救命,辨毒溯源,以及处理那些有妖毒邪蛊有关的棘手案件。

但今日辰时刚过三刻,冷湛就指派奇怪的外勤任务给她——追查贡酒“春酲酿”的下落。

她分明记得那车贡酒,昨日已由沈危押往州府,按行程,今天午时他就应当回来缴令才是。

然而手令上的墨迹未干,以及冷湛大人的朱砂印鉴,又不得不让她相信那批贡酒已经丢失了。

手令上只有两句话:

「桃花溪上摆渡人,今晨溪中捞得一人,观其腰牌疑为持刀人沈危,重伤濒死。恐贡酒已失,速往桃园寨查探。」

贡酒被劫是大案,轻则押解人等获罪下狱,重则牵涉整个衙门。而持刀人身死,则更是了不得的事情,轻则遭受州府巡狩使诘问训斥,重则镇妖司派遣专使勘问调查。

大周以武立国,当世妖祸横行,镇妖司里的每一个持刀人对于朝廷而言,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她把手令揣入怀中,眼神冷了下来。平阳县衙这摊浑水,看来要搅起大波浪了。纵然与那个衙门里出了名的吊车尾相处得颇为刺眼,但此刻也容不得半分犹疑推脱。

她抓起案上常备的药囊,起身便走。

好在桃园寨并不远,一个半时辰后,她就站在桃园寨老摆渡歪斜的土屋前。

土屋昏暗潮湿,土炕上躺着一具躯壳,浑身皮肉惨白发皱,被溪水泡得发胀。几十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深可见骨,渗着淡红的血水。李老汉在伤口外胡乱抹了一层黑乎乎的草灰烂泥,勉强盖住伤口,但那人却只余一口微弱到几近断绝的游丝。

不是那个吊车尾,却是何人。

李老汉缩在灶台边,浑浊的老眼带着恐惧:“……大、大人……真是从那溪里拖上来的……还有气儿……老朽给胡乱弄了些草灰敷上了……”

刺鼻的溪水腥气、草药腐败的酸败味、以及草灰烂泥掩盖下渗出的新鲜血腥,混杂着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姜素衣眉头微蹙,挥了挥手让老汉噤声退下。

她两步走到炕边,指尖捻出数枚纤细银针,寒光一闪,“嗤嗤”几声便精准刺入沈危胸前要穴,强行锁住那缕随时要熄灭的心火。又从药囊里飞快摸出一颗赤红如血的丹丸,指尖用力捏开沈危的下颌,将丹药塞进他喉中。药力霸道,昏迷中的躯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接着,她毫不留情地刮掉那些污糟的草灰烂泥,露出底下更加可怖的创面。随手抄起老汉灶台边半葫芦浑浊烈酒,迅速冲洗伤口。剧痛仿佛凿开了昏迷的硬壳,躯体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

姜素衣手如铁箍按住他,另一只手极快地掏出黑色药泥,以近乎粗暴的速度糊遍各处撕裂伤口,再用洗净的粗布条死死缠紧。

等处理完一切,她才直起身,倚在破旧门框上,额角暗红的胎记在光线下更显突兀。她指尖习惯性地捻着那枚淬毒幽蓝的银针,转动起来。目光沉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随着太阳跃升越高,草席上那摊被绷带裹得严实的身躯,终于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紧接着,眼皮缓缓撑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那双眼睛撑开缝隙的瞬间,姜素衣冷声道:“醒了,那就别装睡了。”

“醒了,那就别装睡了。”

“姜紫衣?”

沈危肌肉瞬间绷紧,攥住手边的黑刀。

他认得那慵懒而沙哑的声音。

平阳县衙五位持刀人各有所长,姜素衣擅使毒针,更精岐黄之术。据说出身天水姜氏,那个传承千年的医药世家。但沈危是不大信,哪一个世代簪缨的世家子弟,会甘心舍了泼天富贵,缩在这平阳小县的腥风血雨里,做个日日刀口舔血的持刀人?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猛的睁开眼,视线正好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眼。

女人倚在门框,把玩着蓝汪汪的毒针。

“今日平旦,桃花溪的老摆渡网了一具血葫芦,说是县衙的持刀人。冷湛大人让我跑一趟,不想却是沈持刀您……”

姜素衣杏眼眯起,靠近床边。

淬毒的银针在她指间轻巧地转了个圈,忽然——

毫无征兆地化作一道幽蓝寒光,只听“嗤”地一声,擦着沈危的睫毛,深深钉入他头侧的土墙。

沈危寒毛倒竖,心头怒骂:“他妈的,这女人有病吧!?针再偏点老子就瞎了!”

但姜素衣不理他,只是道:“说说看,本该押送春酲酿去州府的沈持刀,为何满身是伤漂在鬃雾岭下的桃花溪?”

说着,又一根毒针,无声滑入她指间。

以沈危对她了解,自己的回答若不能让她满意,那下一针就不是钉在墙上了。

他强打精神,搜寻原主的记忆碎,可记忆里关于二人的交情,只能用“相看两厌”来形容——

一个嫌弃对方装腔作势,刻薄毒舌;另一个则鄙夷对方惫懒浪荡,修为稀松。故而,二人当了五年的同僚,还从未协同办案过。

此刻,看见那似笑非笑的审视,以及那能取人性命的毒针,沈危有一百个理由怀疑这疯娘们要趁机公报私仇。

他强忍浑身剧痛,脑中急转,艰难开口:“春酲酿被劫了,我被绑上了鬃雾岭,血鬃娘娘……”

“……死了。”

姜素衣指间旋转的银针骤然停住,“血鬃娘娘……死了?!”

平阳县地界三大化形大妖,鬃雾岭的血鬃娘娘,朱殒渡的千面狐姬,黑水潭的玄冥公,近乎等同于人族六品高手,连他们直属上司「七品戡妖尉」冷湛大人都要绕道而行,而县衙更是年年以重礼供奉,才能换取片刻安宁。

可现在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吊车尾,居然轻描淡写地说,三巨头中的血鬃死了。这简直比他沈危、沈青楼发誓“永不踏足勾栏”还要荒谬。

“谁杀的?你?”

她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的撒谎痕迹,但眼前的男人却皱着眉头,毫不掩饰地偏开了脸,躲开她嘴里呵出来热气,仿佛她嘴里存着全是粪坑里发酵的沼气,依旧是那一副欠抽的嘴脸。

“是个蒙面的黑衣佬——”沈危的嗓子眼挤出几声破风箱般的粗喘,“在老母猪……咳,在血鬃要扒掉老子衣服,霸王硬上弓的时候,他便从地底冒了出来。”

“拿着把黑沉沉的邪刀,老子眼都没敢眨……就见那刀光一闪……血鬃那身红得吓死人的嫁衣……就……一下子裂开了两片,那老娘们连哼都哼出来,就糊了满地污秽……他妈的,那污血烂肠子‘哗啦啦’泼了老子一头一脸,那味啊……”

沈危当然知道救命之恩多半是姜素衣的手笔,可他总不能说,“老子穿越夺舍来的,手起刀落一窝猪妖杀了个精光”,这样说词,别说姜素衣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故而别无选择之下,他也只能模仿着原主那惯常市井痞气的腔调,语速又急又快,内容七分真掺三分假,加入了血腥污秽的细节,只求将让故事听起来足够逼真。

话音落地,他拿眼角瞥了对方,但姜素衣却没什么反应,甚至收起了银针,只是在沈危说到“血鬃被黑衣人一刀分成两扇”时,那惯常的慵懒表情才被沉如寒潭的凝重取代。

见沈危停了下来,她又追问道:

“后来呢?”

“后来?”沈危咽了口唾沫,又开始添油加醋,“那黑衣佬砍瓜切菜一样,追着满山的猪妖喽啰砍……”

“老子……瞅着机会就想跑……结果遇上两只装死的猪崽子。殊死搏斗下,一脚踩空,老子就跟葫芦一样,从山崖滚进了溪里……后面就啥也不知道了。”

他气息不稳地胡扯着,但姜素衣却一眼不眨,嘴角更是悬着若有若无的嘲弄。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才从喉咙挤出一声干涩的冷笑。

“呵——,沈持刀,你这身皮囊上的零碎伤口……”

“共计有三十四道,三分是石头刮的。剩余七分嘛,

一半猪牙捅的,一半刀口剁的。血战猪妖?就那两只装死的猪崽子,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揣了神兵?能在眨眼间给你剁二十四刀?!”

“……还是说,你一个九品上的持刀人,连两只猪崽子都收拾不利索?”

话音落地,沈危感觉一股寒气猛窜上脑门,他忘了这满上伤是对方救治的。正想胡诌个更圆的说法,但姜素衣却耸肩道:

“沈持刀,其实倒也不必与我解释。冷大人令我调查贡酒去向。你既说酒水被猪妖红鬃劫上山,那本持刀少不得要上鬃雾岭一趟……闹下你和红鬃的……洞房。”

她踱开两步,冷声道:“所以……沈持刀,你最好不要骗我。”像是威胁,又像是警告。

沈危见状,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妈的……好一个“不必与你解释”?!那刚才用毒针逼老子费尽心思鬼扯人猪大战,合着是逗老子玩?

他强行咽下那口老血,嘿嘿道:“姜持刀,您老这是要去找我家娘子谈心?”他故意把“娘子”二字咬得又黏又腻。

“那感情好。不过……您可得当心点,万一我家那口子没死透,正躺在洞房里等我回去掀盖头呢?就她那小暴脾气,看见你这么位俏生生的持刀美人上山……啧啧……”

姜素衣并不接话,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眼看她要出门,沈危强提一口气,嘶声道:“姜持刀!案子要查没错。

但比起琢磨我这九品废柴是怎么从猪圈里爬出来……您难道不该先关心下,那鬃雾岭的猪妖,咋就他妈掐得准车队过白石涧?

他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调子,“衙门的队伍里…怕是有坏人呐,姜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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