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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子碾过死寂的街道,一路吱呀着进了县城。

没有万家灯火的平阳,只剩下一片啃噬人心的死寂。

妖首悬城,秃鹫压顶,以及那泼洒如雨的污血残骸,仿佛彻底抽干了这座小城最后一点生气。

一路行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缝隙里塞满了破布烂泥,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把妖魔鬼怪挡在外面。一排排黑暗的石屋里,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孩童偶尔忍不住的抽泣,刚冒头,就被死死捂住嘴,化作低微的呜咽。

三人沉默地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祁大川推着轮椅,肥脸上惯常的油滑被罕见地被沉闷取代,绿豆眼时不时瞟向城门楼那两团模糊的暗影,又飞快移开。

姜素衣走在轮椅旁,那一身素衣在惨淡月光下像一道冷白的影子。

沈危靠在椅背里,腰腹的伤口随着颠簸传来阵阵闷痛,天魂深处那记“魂饲”留下的空虚感更甚,只觉得失去味觉后,舌头有点发麻。

三人各怀心事,也不知该聊些什么。

昨天还是完整县衙,可一转眼,衙门塌了半边,县令走了,戡妖尉走了,就连那个死人脸秦戈,也像土遁了一样没了踪影。

以前他们还私下里嘲笑:

黄启东是个风吹就倒的酸儒,捧着个破茶壶吟几句狗屁不通的歪诗,连街头的泼皮都镇不住;冷湛是冰坑挖出来冰疙瘩,除了夏天会给持刀人放冷气,屁用没有;秦戈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除了刀,眼里就没别的活物。

可如今三人蓦地消失,仿佛从他们心中抽走了主心骨,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透着寒气的空洞。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平阳人妖大战的滔天祸水,十有八九是那三位“消失”的同僚亲手搅起来的。但眼下,却谁都不愿去挑起,仿佛每个人都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六七年朝夕相处,同在一个衙门里打滚,彼此什么德性都心知肚明。可自此之后,却要刀兵相向,你死我活,当真让人心头发冷,唏嘘无比。

三人沉默地行至县衙废墟前。

就在祁大川要把沈危推进厢房的时候,姜素衣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乌木盒子。

那盒子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古朴暗沉,盒缝处封着一道暗红色的朱砂火漆印。

“破障丹。”

“陈大人中午布防时给的,金城府一年配额五颗。”

姜素衣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但祁大川却倒抽一口凉气,绿豆眼瞬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盒子,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破障丹——

这东西的分量,压得他心头那点对“消失三人组”的惊疑都暂时退散,只剩下纯粹的震撼与渴望。

传闻此丹以异种妖物体内的“破元菁华”为主药,辅以数十年份的玄参、玉髓芝等宝药炼制而成,药性霸烈,专破修行壁垒,是所有下三品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宝物。

可就是这么一枚能够在府库里压箱底的神物,他陈淮舟,怎么说送就送了?

祁大川脑子一时嗡嗡作响,实在想不通这位大人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相比胖子的震惊,沈危却看都没看那盒子一眼,只是抬眼盯着姜素衣:“他让你送这玩意儿,就没放个屁?”

他自是知道,陈淮舟绝不会无缘无故送出这等重宝,尤其是在这平阳即将沦为炼狱的当口。

姜素衣见状,不由笑了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别的倒没有,他只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当平阳县的戡妖尉?”

话音落地,空气瞬间凝固,比刚才的死寂更沉。

祁大川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抽,绿豆眼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忘了。比起破障丹这金疙瘩,陈淮舟这句话才真是晴天炸雷。

戡妖尉?!冷湛的位置?!

他入职镇妖司六年,还从未听说过哪个九品持刀人可以担任戡妖尉。

这陈淮舟……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难道想让沈老弟给平阳县顶雷?!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姜素衣手中那只乌木盒。

但这时,沈危却扯了扯嘴角,一把抓过那乌木盒子。

只见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笑声:“他真的想让我担任戡妖尉?”说着蓦然抬头望向,城门楼那两团模糊的暗影,嘿嘿笑了起来,“陈大人送的这顶官帽子底下……怕是还蹲着两头等不及要唱焚城大戏的活阎罗……”

“嘿,姜持刀,他老陈这是……让你把催命符送到老子跟前,好让我这把钝刀子,替他去斩更难啃的骨头。”

“不过,这个生意——”

“老子做了。”

他手指用力,粗暴地掀开盒盖。

一股奇异药香,如同猛兽一般挣脱囚笼,瞬间弥散开来。

他低头一看,盒底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通体呈暗金色泽,如同风干的岩浆壳。不过,核心处却一点炽烈的红芒若隐若现,仿佛里面禁锢着一团不安分的岩浆烈火。

“嘿,九品入八品,锻体生罡,凝窍开府。”沈危脑中闪过前身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

大周修行体系从高至低分一至九品。其中七八九为下三品,四五六是中三品,一二三为上三品。

九品炼体,血肉筋骨打熬至巅峰,便是九品上。

而九品上想要破入八品,则需以磅礴血气为引,将体内游丝散沙般的“真气”凝聚、压缩、点燃,然后于丹田处开辟一口“真元炉鼎”。

这个过程,也被称作“生罡凝窍”。

不过,“生罡凝窍”虽然只有四个字,但难度几乎可以用“百人难成其一”来形容。因为,若想点燃那缕“真元火种”,非要以强横意志为火,雄浑血气为柴,将散乱真气熬炼压缩至极致不可。

这也是前身蹉跎数年,心气渐丧的根本原因。

而有了这颗“破障丹”,那些曾横亘前身面前的“意志”与“血气”障碍,将不再是问题。一颗入口,丹内“伪火种”就会强行把他体内游丝散沙般的真气,聚集,点燃,最后铸成炉鼎。

他捏着那颗炽热的破障丹,拇指指甲在坚硬的丹壳上刮出刺耳的轻响。

猛地一张口,将那整颗封着火壳的破障丹,囫囵塞进了嘴里。

坚硬的丹壳被牙齿生生咬碎。

一股恐怖霸道炙热“岩浆”,瞬间在他口中炸开。

虽然他已经失了味觉,但口腔里的灼烧感并未减弱一分。那灼烧感如同一只活过来火蛇,顺着喉咙,一路冲向五脏六腑。

“操!沈老弟你疯了?!”

这时,祁大川的破锣嗓子忽地炸开,绿豆眼瞪得几乎裂开。

他见过莽的,没见过这么莽的。

破障丹,那是需要静室闭关,徐徐炼化的玩意儿。

哪有像嚼糖豆一样囫囵吞的?!

万一丹田炸了怎么办?!这他妈身体都快废掉一半,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但此刻沈危已然吞下,他也只能满头大汗地祈祷“沈老弟……你他娘的最好命硬点,不然你胖爷我要痛失酒友了。”

就在祁大川惊骇失声的同时——

姜素衣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眨眼间,便捻起一枚银针,刺入沈危胸部膻中穴,那是修行者藏气的中丹田。

她比祁大川更清楚沈危这样做的后果。

破障丹的药力何其霸烈?那口“伪火种”何其狂暴?未经引导,直接囫囵吞下,无异于在体内引爆一座火山。

那狂暴的药力会瞬间冲垮经脉,点燃所有散乱真气,将丹田化作一片失控的炼狱,轻则经脉尽断沦为废人,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这已经不是冒险,而是在找死。

然而——

当她看到沈危那双布满血丝的炙热眼睛,心头那点基于常理的判断瞬间就动摇了。

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是疯狂。

更像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赌命。

“他……真的疯了?!”她心中反问自己。

这时。

呜——!

城墙方向,洪荒巨兽般的号角猛然撕裂夜空。

甲胄碰撞如潮,呼喝声瞬间汇成肃杀洪流。

祁大川和姜素衣猛地抬头。

城墙之上,火把连成赤龙,獠火营刀锋出鞘,寒光汇成雪亮长河。

“看!”祁大川破嗓劈叉,肥手指向地平线——

浓稠的暗红,吞噬着星月,如沸腾的血海,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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