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刀光撕裂夜幕,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血瀑。
十丈外。
白月璃静静伫立。
几缕乌黑发丝被狂暴刀气催得向后扬起,云纹鲛绡长裙的下摆,更被扬起,露出如玉胜雪的肌肤。
但令人诧异的是,面对那能让灵魂震颤的一刀,她竟不闪不避。
琉璃般的眸子,只平静望着天空。
“好刀……”
直到刀锋落到头顶,她才缓缓道,“这一刀,燃的是你的魂吧……”
话未说完,猩红刀光,笔直斩落。
从头颅,到脖颈,到胸腹,再到双腿,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
然而——
预想中的鲜血喷溅,内脏横飞,尸身倒地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被劈成两半的“白月璃”,如同被戳破的泡影,瞬间溃散。
没有一滴血,没有一片肉。
只有一张巴掌大小,边缘被刀气灼得微微卷曲的黄纸符箓,慢悠悠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如同秋日里的枯叶,躺在焦黑腥臭的泥地上。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沈危依旧保持着举刀下劈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刀身上沸腾的血焰如同被冰水浇灭,瞬间黯淡下来。
他难以置信看着地上的符纸。
那表情,仿佛刚被人重重甩了一个耳光。
他没有想到,自己献祭残魂斩出的搏命一刀,竟只斩碎了一张替死的符纸。
“呵……”他吐出一口血沫,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那无往不利,
曾劈开猪颅,曾斩断狐尾的“魂饲”,在这白衣女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黑刀蓦地传来提示词:
「余寿:七十六日」
「所斩:狼妖十三,增寿十三日;熊妖五,增寿十日;蛟妖一,增寿三日」
「所付:左耳听觉、味觉、右眼视觉」
前两条是他斩杀妖物的奖励,后一条是告诉他,刚才那一刀的代价是,右眼失明。
眼前的世界忽然瞬间变形,左半边尚存模糊光影,右半边却已彻底陷入一片冰冷、死寂、永恒的黑暗。这种感官被硬生生剥夺一半的失衡感,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一声嘲弄的轻笑响起,“呵……”
十丈之外,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
白月璃那素白如雪的身影,如同从月华中凝结而出,缓缓浮现。
云纹鲛绡长裙依旧纤尘不染。
琉璃般的眸子,扫过僵立原地的沈危,以及他脚下那张替死的符纸,“燃魂饲刀,声势倒是不小……”
缓缓走向沈危,如同月下漫步,“可惜,空有匹夫之勇,却无洞穿虚妄之能。”
她停在沈危身前数丈处,目光扫过他空洞的右眼和灰败枯槁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连本座一根头发都没伤到,就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微微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件不自量力的玩物。
“真是……愚不可及。”
面对眼前眼前妖女的嘲弄,沈危没有生气,反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
那只尚存视力的左眼,透过一片血色和黑暗的帷幕,望向那道素白的身影。
“呵……”
他喉咙里再次挤出一声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
“是吗?”
“这样的刀法,老子还能砍出十刀八刀……”
“但仙子你——”
“还剩几张替死符……够老子撕?!”
话音落地,白月璃不由愣了一下。
她见过无数人族,有跪地求饶的懦夫,有虚张声势的蠢货,有慷慨赴死的壮士,也有阴险狡诈的小人……但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
明明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偏偏还摆出一副赢家的嘴脸,发出亡命徒一样的威胁。
她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那你猜啊。”
“沈持刀,你可以猜一猜——”
“把自己变成瞎子,聋子,哑巴后……”
“能不能斩了本座。”
可她话音未落——
沈危那僵直的身体,就如同一只被抽掉了支撑的破麻袋,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在焦黑腥臭的血泥里。
那把被死死攥着的黑刀,跟着也斜插在焦土中,刀尖深深没入泥土。
纵使陷入泥中,黑刀依旧嗡鸣不止,仿佛在回应主人那最后的不甘与怨毒,又像是在哀鸣。
白月璃看着那具瞬间失去所有声息,如同枯柴般倒下的躯体,嘴角那抹玩味更甚,如同冰湖上绽开的一朵霜花。
“呵……”
“原来……是外强中干。”
“倒是差点被你亡命徒的架势唬住了。”
她一步来到走向沈危倒下的地方。
指尖萦绕的冰晶丝线,
瞬间脱离她的指尖,如同活物般朝着地上昏迷的沈危游去。
然就在此时,闷雷炸响:“妖女!放开沈老弟!”
紧接着——
沈危“尸体”旁边的焦黑地面,如同火山爆发般猛地炸开。
土黄色的肥胖身影如同炮弹般破土而出。
正是祁大川。
他双拳紧握,如同两柄开山巨锤,裹挟着狂暴的罡风,悍不畏死地朝着白月璃猛扑过来。
“找死!”
白月璃甚至没有转头,琉璃眸中寒光一闪,那根操控冰晶丝线的食指对着祁大川冲来的方向,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弹。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寒指风,如同离弦的冰箭,撕裂空气,带着冻结万物的恐怖寒意,后发先至,狠狠撞在祁大川那土黄护罩之上。
咔嚓!
土黄护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碎裂。
祁大川如遭重击,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狠狠砸进一堆妖狼的残骸之中,一时没了声息。
几乎在祁大川被击飞的同一瞬间。
“咻!咻!咻!咻!咻!”
五道幽蓝的寒芒,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毒蛇,无声无息、角度刁钻至极地从侧面一处断墙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白月璃本身,而是那五根即将缠绕上沈危身体的冰晶丝线。
是姜素衣。
她清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指间寒芒闪烁,显然已是全力出手,那五枚淬着幽蓝毒液的银针,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诡异的破罡之力,精准无比地射向冰晶丝线的连接节点。
“哼!”白月璃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哼。
她甚至没有看那激射而来的毒针。
只是用食指拨动了一下冰晶丝线,那五根射向沈危的冰晶丝线就骤然扭曲,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般,瞬间改变了轨迹。
叮!叮!叮!叮!叮!
五声清脆至极的金铁交鸣声炸响,五枚幽蓝毒针就如同被冻僵的飞虫,瞬间失去所有力量,“叮叮当当”掉落在地。
而就在毒针被击落的刹那。
那五根冰晶丝线去势不减,瞬间缠住上沈危的四肢和脖颈。
“呃!”
断墙阴影中传来姜素衣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冰晶丝线反噬的力量让她也受到了冲击。
白月璃看也没看被击飞的祁大川和阴影中的姜素衣。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两只烦人的苍蝇。
她五指虚握。
缠绕在沈危身上的五根冰晶丝线骤然收紧。如同提线木偶般,将沈危那毫无生气的身体硬生生从血泥中提了起来。
接着她隔空对着刀柄,轻轻一抓。
嗡——!
黑刀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刀身剧烈震颤,仿佛在抗拒。
但在白月璃那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妖力掌控下,黑刀最终还是被强行拔起,化作一道暗沉的流光,落入她的掌心。
刀身入手冰凉,触感粗糙,布满血污。
但白月璃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刀身深处那股沉寂的、却蕴含着恐怖毁灭意志的力量。
她一手提着被冰晶丝线捆缚、如同破烂玩偶般的沈危,一手握着那把嗡鸣不止的黑刀。
云纹鲛绡长裙在夜风中轻拂。
她最后扫了一眼远处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祁大川,以及断墙阴影中气息紊乱的姜素衣。
然后。
身影如同融入月华的轻烟,带着沈危和黑刀,无声无息地飘然而起。
几个闪烁间,便已消失在战场边缘的黑暗之中。
人妖大战还在继续。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
她带走了她想要的。
至于这城上城下的蝼蚁……
死活,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