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死寂。
素白鲛绡吸饱了潭水,贴在玲珑曲线上。
白月璃仰面半浮在浅水处,头颅无力地枕在溪石,乌黑的长发像海藻般散开,漂浮在水面。眉心处,冰晶狐纹黯淡无光,一道刺目的裂痕横亘其上,如同瓷器上的裂纹。
……
……
沈危猛地睁开眼。
那些把他捆缚得如同粽子般的冰晶丝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挣扎着坐起来。
转头看向了水中的那抹素白,以及沉在水底的黑刀。
这莫名其妙的反转,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除了姜素衣放饲喂黑刀那次,他还从见过青铜殿主动出现。
拖着疲惫的身体,他先捞起水底的黑刀,在确定那道素白身影确实没有了声息,才淌水走了过去。
水很浅,只没到他的大腿,但刺骨的寒意却激得伤口跟火烧一般,疼得他牙龈咬出了血沫子。
“操……这他妈比冰火还带劲……不过……老子似乎还没体验过。”他龇着牙嘶气。
女人就仰面漂浮在齐腰深的水里,素白的鲛绡紧紧贴在玲珑的曲线上,勾勒出胸口的山峦起伏,让沈危只觉鼻子有些发痒。
他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孔下的上唇,发现居然没有流血,不由暗自给自己取了“当世柳下惠”的外号。
距离如此之近,他终于看清楚女人的脸。
那没有血色的脸,蛾眉微蹙,连嘴唇都泛着灰白,眉心那道裂开的冰晶狐纹,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暴力砸碎的琉璃。冰蓝色血丝正从裂痕深处缓缓渗出,混入清澈的潭水中,晕开淡淡的,诡异的蓝。
而水中浮出的胸口,更几乎看不到起伏,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这让“沈大郎”莫名奇妙想起,温庭筠的“鬓云欲度香腮雪”,李清照的“玉炉沉水袅残烟”,李煜的“淡淡衫儿薄薄罗”。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放下警惕。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如张素白宣纸的脸。
“喂,别装死。”他用刀面拍了拍她冰凉的脸颊,“老子这刀刚泡过冷水,捅进去可带着冰碴子。”
见女人没有动静,又拿刀捅了捅她胸口。
当刀尖触到那素白鲛绡包裹的柔软起伏,昏迷中的女子闷哼了一声,却仍未转醒。
沈危手腕一僵,刀尖悬停在那片柔软之上。他左眼眯起,喉结滚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半句嘶哑的嘀咕:“操……捅都捅不醒?这装死的功夫比老子在百花楼撞见的贞洁烈女还能演……”
他本想一刀结果了女人,好给自己增加点阳寿,又或者帮黑刀凝出一道妖力血痕,但每次方才起了动手的念头,一看到那张清冷病态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让他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妈的,我这是这潭水冻坏了脑子?!”
站在水中想了半天,他最终还是烦躁地收回刀,决定先把女人弄上岸再说。
“丫算你命大,碰上老子今天……呃,可能昨天?算了,管他娘哪天,碰上老子心情好……”
他骂骂咧咧地弯下腰,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一只手穿过冰凉湿滑的长发,勾住后颈,另一只手则绕过腿弯,抱住女人。
入手冰凉滑腻。
“啧,这他妈死沉死沉的……”他低声咒骂着,手臂发力,试图将她从水里捞起来。昏迷中的身体软得不像话,毫无着力点,加上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腰腹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
“操……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
哗啦——
水花四溅。
昏迷的女人被他半拖半抱地拽离了水面,湿透的鲛绡紧贴在身上,冰冷的水珠顺着玲珑曲线不断滑落,滴在潭边的青石上。她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头颅无力地垂在他臂弯,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他同样湿透的衣服上。
沈危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疼的。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又用手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她的脸颊:“喂……醒醒!老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再不睁眼,老子就把你丢回水里喂王八。”
但怀里的女人,依旧毫无反应。
……
……
也不知花了多久时间。
等把女人抱上岸,沈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他瘫在石滩上一边看着旁边挺尸般的“冰疙瘩”,一边自己的老腰默哀,“操……扛个死沉死沉的冻肉上岸,老子这腰子算是交代了……”
直到呼吸平稳,拖着灌了铅的腿往林子里钻。
枯枝败叶拢成一堆,黑刀往石缝里一别,刀锋瞬间刮出火星。
嗤啦——
火苗蹿起,湿柴噼啪作响,腾起呛人的青烟。
沈危扒了湿透的衣服往火堆旁的石头上摊开,赤着精瘦的上身。腰腹间狰狞的伤口被火一烤,疼得他龇牙咧嘴:“嘶……这他妈比那初恋校花指甲掐人还带劲……”
火光跳跃,映着他右眼空洞和左眼警惕。他拎起黑刀,刀尖挑着根枯藤,走到昏迷的女人跟前。
“啧,这身段挂树上,应该比躺尸顺眼点吧……”他嘴里不干不净,手上却利索得很。枯藤绕过女人纤细的脚踝,打了个死结,另一端甩上头顶虬结的树枝,发力一拽。
哗啦——
湿漉漉的素白身影被倒吊起来,乌黑长发垂落如瀑,鲛绡紧贴的曲线在火光下惊心动魄。水珠顺着玲珑起伏往下滴,砸在火堆旁,嗤嗤作响。
沈危左眼扫过那截雪白的脚踝被枯藤勒出的红痕,又看看她眉心那道的裂痕,喉结滚了滚。
“妈的,还是不踏实……”他骂了句,转身又扯了几根更粗的老藤,把她手腕、腰身,连同那截晃悠的小腿,跟捆粽子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缠了个结实,最后打了个连他自己都解不开的死疙瘩。
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拎着黑刀坐回火堆旁,抓起烤得半干的衣服往身上一裹,“这下行了,老子倒要看看,这下你能奈我何?!哈!”
火光噼啪。
树上倒吊的身影随着夜风轻轻晃荡,滴落的水珠在火堆旁积了一小洼。
看着半空晃动的人影,沈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没想到穿越过来,自己竟变成这么无聊的人。
他拿起脚边的黑刀,拨了拨火堆,然后靠在了树干上。
火堆的热气烘烤着前胸,沁凉的树皮紧贴着后背,冰火两重天的滋味让他腰腹的伤口又抽痛起来。
他龇着牙,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望向头顶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几点疏星,一弯冷月。
他蓦地想起平阳。也不知——
“祁胖子那身肥膘……被妖爪子撕烂了没……”
“姜素衣那疯女人,看不扛得住妖族冲阵……”
“平阳……现在是打翻天了?还是……早他娘的凉透了?”
火光跳跃,把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污浊布条的腰腹,又抬眼望了望树上那无声无息的身影,最后目光落向远处黑沉沉的,不知通往何方的山林,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又像是彻底的认命。
“算了,老子这破瓦罐的身子骨……”
“赶回去……怕是连收尸都轮不上。”
他抱着刀,往树干上又靠实了些,仅存的左眼缓缓阖上。
火堆渐弱,青烟袅袅。
荒山野岭,不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