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危睡得特别沉。
他做一个梦。
梦里,血鬃盖着红盖头。可等他用刀挑开那盖头时,却发现红盖竟是姜素衣那张冷冰冰的脸,这把他吓了一跳。
正要揉眼确认,那张脸倏忽间又变成了——
那白衣妖女。
乌发如瀑,眉心一点冰晶狐纹幽幽泛蓝,琉璃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看得他心头直发毛。
“操……他妈的,逗老子玩是不是?!”
这让他当场就爆了粗口。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想去扯那碍眼的盖头。
但这时,耳边忽的传来个——
清泠泠的不耐烦声音:“喂,醒醒!”
吓得沈危猛地惊醒。
那……不是梦里的声音。
与此同时,鼻孔深处忽然传来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酸麻刺痒,仿佛有只蛮不讲理的虫子正拼命往里钻,堵得他几乎窒息。
他忍不住,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嚏——”
随着喷嚏的炸响,腰腹的伤口跟着被狠狠一扯,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直抽气。
“操……哪个孙子……敢捅你沈爸爸……”
他捂着火辣辣的鼻子,仅存的左眼瞬间被怒火填满。
然而——
当那根粘着亮晶晶粘液的狗尾草与它的主人,一起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的心头怒火瞬间又被惊惧冻结。
一张放大的,毫无血色的脸,几乎贴到了他眼前。
是那妖女。
她蹲得很近,近到沈危都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露珠。
那双曾经如万载玄冰般冰冷的琉璃眸子,此刻却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水,清澈见底,带着懵懂的好奇,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鼻孔。
她手里捏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草穗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湿漉漉的,显然刚从附近草丛里薅的。想来,刚才就是这玩意儿,在他鼻孔里作祟。
沈危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在砰砰直跳。
怒火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他直翻白眼。
他死死盯着那双眼睛,不敢有任何动作。
直到发现她似乎没有动手收拾他的意思,才嘶声道:“仙子……,你……醒了?”说着,手掌悄悄摸向枕在头下的黑刀刀柄。
岂知,话才落地,白月璃就歪着头,认真道:“仙子?不,我叫沈危。”
沈危:“……”
他摸向刀柄的手指僵在半空,左眼瞪得溜圆,仿佛被那根狗尾巴草捅进了脑子。
哈?!
这他妈,跟老子闹呢?!
他看了眼散落一地,仿佛无形利刃切碎的枯藤。
他不知道眼前的妖女是怎么从树上挣脱的,但枯藤断口处凝着细微的冰晶,却让他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呃,仙子……别跟小人开玩笑的,小人错了还不行吗?小人昨夜不该捆您,不该……呃,不该对您不敬……”
可白月璃似乎没听懂他这一长串的“认错”,清澈的眸子里依旧只有纯粹的困惑。
似乎觉得沈危没理解她的话,她又用力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全是执拗的认真:“我,沈危。”
然后,再次一眼不眨盯着沈危。
“你——”
“是谁?”
沈危:“……”
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懵懂求知欲的脸,他只觉得荒诞感如潮水将他淹没。
装傻?!失忆?!
还是说……被那青铜殿反噬的后遗症,把脑子给冲坏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可是,失忆就失忆吧……你他妈的还失忆成老子了,算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那只尚能视物的左眼,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真他妈不是梦。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他扯了扯嘴角,指着自己的鼻子,试探性问道:“你……问我么?”
白月璃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用力点了点头。她似乎觉得沈危终于明白了她的问题,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沈危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他自己有病,“他妈的,跟个脑子坏掉的妖女绕来绕去,较什么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脏话,也学着白月璃的样子,用力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
“老子?”
“老子也叫沈危。”
“沈是沈万三的沈,危是危房拆迁的危。”
“记住了?”
“沈是沈万三的沈,危是危房拆迁的危……”白月璃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似乎在努力记住这两句话。她学着沈危的样子,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又重复了一遍:“沈危。
然后,她再次指向沈危,清澈的眸子里困惑更浓,仿佛在问:那我呢?我是沈危,你也是沈危,那我到底是谁?
沈危:“……”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绕口令逼疯了。这他妈是失忆吗?这他妈是脑子被门夹了又扔进磨盘里碾了三遍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看了看眼前这油盐不进、只认“沈危”二字,还非要搞清楚“我是谁”的妖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比伤口还疼。
他妈的。
这日子……真他娘的没法过了!
他索性往后一靠,重重倚在粗糙的树干上,闭上那只还能视物的左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行行行……你是沈危,你是沈危行了吧?你是沈大爷!沈祖宗!爱谁谁!老子现在改名沈白板,白板累了,白板要睡觉!您老自个儿玩去吧!”
说完,他真就闭上了眼,一副“老子不伺候了”的惫懒模样。只是那只按在枕下刀柄上的手,依旧死死攥着。
白月璃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睡觉”宣言弄懵了。她蹲在原地,清澈的眸子困惑地眨了眨,看看闭目养神的沈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根湿漉漉的狗尾巴草。
她捏着草茎,无意识地捻了捻毛茸茸的草穗,似乎在思考这个突然改名“白板”的人为什么突然就不理她了。
晨光熹微,林间的鸟鸣渐渐多了起来。篝火的余烬只剩下一点暗红,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淡淡的烟味。
白月璃安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尊精致的玉雕。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许是真的被沈危那句“睡觉”说服了。她轻轻站起身,素白的鲛绡长裙下摆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没有离开,只是走到不远处一块稍显干净的大石旁,学着沈危的样子,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依旧望着沈危的方向,眼神依旧清澈懵懂,只是里面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安静。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拿狗尾巴草捅人,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只被遗弃在陌生山林里的幼兽。
沈危虽然闭着眼,但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和困惑。他不敢放松,更不敢真的睡着,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骂娘。
他妈的……
这算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