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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纳之墙根巨大的花岗岩块在盛夏的午后蒸腾着白晃晃的热浪。

艾伦的鞋跟碾着墙根干燥的浮土,无意识地来回拖出一道浅痕。

城墙巨大的阴影切割开炽烈的日光,将他们圈在一个闷热却安静的角落里。

搬运木材的号子声、锤击石块的闷响、铁器摩擦的刺耳噪音,都被这厚厚的城墙隔绝得有些遥远。

三笠的目光垂落,追随着艾伦锃亮马靴的鞋尖在那层薄灰中反复划拉。

土尘扬起,又被他下一个踱步的轨迹拂散。

这单调的重复持续了很久,像被焦虑拧紧了发条的动作,直到他的靴尖撞上一块深嵌在土里的、鸽子蛋大小的碎石。

撞击的细微震颤顺着靴子传上来,终于让他定住了身形,不再移动,仿佛突然被那颗小石头绊住了汹涌的心绪。

她抬起眼,艾伦的视线却并不在她身上,而是直直地钉在面前城墙上一道细长蜿蜒的裂痕上。

那裂缝很深,边缘翻着不规则的灰白茬口,倔强地向上延伸了足有七八米高,如同城墙皮肤上一道沉默的旧伤疤。

正午最烈的光刚好垂直打在裂痕的上半段,在那深灰的石壁里灼出一点刺目的亮斑。

艾伦深绿的眼瞳里映着那点亮,也映着裂痕幽暗的深处。风灌过那道狭隙,发出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呜——呜——”长鸣。

风掠过石隙的声音似乎格外刺耳。

艾伦眉峰蹙紧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的手垂在身侧,五指却悄悄收拢、攥紧,修剪干净的指甲深深陷入粗糙的掌心,留下四个清晰的白色月牙印。

手背上淡旧的伤疤似乎也绷得更紧了些。

他的全部心神仿佛都坠入了那幽暗的缝隙深处,沉到某个旁人无法触及,只属于战场和风沙的地方。

“裂缝后面,”三笠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不高,却异常清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驱散了艾伦眼中那片幽深的幻景,“是三十三号卸货平台。”

她向前挪了半步,刚好挡在艾伦和那道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裂缝之间,用自己的身影截断了那道凝视的轨迹。

一丝被风吹散的头发粘在她颈侧微汗的皮肤上,她的视线越过艾伦绷紧的肩膀,指向远处一片开阔的空地。

那里整齐堆放着木箱和覆盖着防雨布的物资堆,工蚁般的搬运小推车来来往往。

“工兵队前天把平台的承重桩基重新加固了。”她继续说着,仿佛只是陈述再寻常不过的工程进度,语调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用的混凝土标号足够支撑你图纸上所有货物的总重。”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不是言语内容本身,而是那平淡无奇的字句构筑起的、属于此地此刻现实的堤坝,将他被那无声呜咽的风卷走的意识一点点拉回来。

艾伦的目光被迫聚焦在三笠脸上。她的额头和鼻尖在正午的墙影下也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清澈笃定,像寒潭映照着他此刻灵魂的焦灼。

片刻的死寂后,那攥得发白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掌心的刺痛感还在弥漫,但那点亮的火星,那战场幻听的风啸,被眼前这个人硬生生地逼退了。

他们离开墙根巨大的阴影庇护,拐入内城墙的一条更狭窄的甬道。

阳光被两侧高耸古老的墙垣挤压成一道斜斜的金线,勉强照亮脚下的青石板路。

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砖石特有的、带着霉土的湿润凉意和青苔生长的淡腥气。

艾伦的脚步走在前面,三笠如影随形般落后他半步。

甬道尽头堆着三只涂着乌黑防水漆的巨大铁货箱,锈迹斑斑,沉重的棱角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箱子侧面用白漆潦草地喷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组合:X7-D29,在白墙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艾伦的目光几乎是立刻被那串符号吸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就在他的肩膀即将撞上最外侧那个箱子粗糙、冰凉、还布满铁锈瘤的直角锐边时——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上臂,力道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将他整个人往后带了一小步。

皮肤相触的瞬间,能感受到布料下他肌肉瞬间的绷紧和抗拒的势头。

但那力度恰到好处地卸掉了他的冲力,让他稳稳停住,粗糙的货箱边角离他外套袖口不过毫厘,险险擦过,带起一缕微不足道的微风。

三笠的手很快松开,像从未伸出去过。她的声音和动作一样干净利落:“转角太窄。”

只是四个字,点明了险情也消解了所有可能爆发的情绪。

艾伦背对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无声地吸入一大口带着浓重铁锈气息的空气。

刚才刹那间即将撞上货箱棱角的画面闪过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某种莫名的、源自身体深处未被保护的恐慌激流。

这感觉几乎淹没了他,让他喉咙发紧。

喷泉广场的嘈杂水声终于清晰地涌来。

水花从高高在上的、执壶石雕女神倾倒的瓶口坠落,在下方积满了浮尘和落叶的石砌水池边缘撞得粉碎,腾起蒙蒙的白雾。

微风携着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艾伦站在水池边一个刻满了风蚀图案的古老石墩旁,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那湿凉的水汽贴上了他的额发和脖颈,在暑气里本该带来一丝清凉,却让他绷紧的神经更加敏感。

水池浑浊的水面上倒映着天空的湛蓝碎片和刺眼的阳光斑点,晃得他有些晕眩。他的手指痉挛似的滑进外套内侧口袋,摸出一卷揉搓得边角起毛的薄羊皮纸。

那纸张的边缘沾了汗渍,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

纸张在手里抖开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急躁,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一片细碎冰凉的水沫裹挟着广场喧嚣的风猛地扑在他脸上。

艾伦被激得一颤,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就在眼皮合拢的刹那,一个身影转了过来,坚定地站在了他面前,像一道无声的堤坝,为他隔绝了大部分水雾的侵袭。

他重新睁开眼,模糊的光影里,三笠的指尖已经轻轻落在了他被水沫沾湿的眉骨上。

那触感冰凉,带着池水的寒意,却又奇异地轻柔温热。她的指腹极其缓慢地抚过他的眉弓,动作细腻得如同擦拭珍贵的瓷器。

水渍被指尖的温度蒸发、抹去,留下皮肤下细微的暖意。那指尖继续向下,掠过他同样湿凉且微微泛红的颧骨肌肤,同样轻柔地拂拭。

每一次触碰都异常专注,仿佛她在对付这世界最紧要的任务——清除艾伦身上任何一丝微小的不适。

艾伦的目光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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