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海沟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林小剑。连续几天,他都和剩下的奴隶被驱赶着在那死亡之地挖掘冰魄石。每一天都有人倒下,或被冻僵,或被暗流吞噬,或被崩落的冰石砸中。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每个人的灵魂。林小剑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一次次险死还生,但他手掌的伤口在寒冷和污水中反复感染,红肿溃烂,每一次挥动工具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极限。
终于,在某个冰冷刺骨的“清晨”(这里没有真正的昼夜之分,只能根据发光苔藓的明暗变化判断),黑鲨那令人憎恶的声音响起:“够了!把挖出来的冰魄石都搬到祭祀场去!手脚麻利点!明天就是海神祭了,要是耽误了时辰,你们知道后果!”
如同听到了天籁,幸存的奴隶们麻木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至少暂时离开了这个地狱。他们用冻僵麻木的手,吃力地将沉重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冰魄石装进矿篓,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滑地离开寒流海沟。
通往祭祀场的道路,此刻被一种异样的喧嚣所取代。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搬运,而是充斥着监工们更加暴躁的呵斥和奴隶们更加惶恐的忙碌。巨大的黑曜石祭坛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相对而言),上面那些古老的符文在特意安置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珍珠贝映照下,显得更加神秘深邃。奴隶们正小心翼翼地将刚刚运来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魄石,按照某种特定的图案,镶嵌在祭坛的特定凹槽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狂热的气息。
林小剑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擦拭祭坛基座和周围的地面。这原本是相对轻松的活计,但此刻,在无数监工和偶尔路过的、衣着华丽的海族贵族的目光下,变得如履薄冰。他低着头,用一块稍微干净些的湿布,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仔细擦拭着粗糙的珊瑚基座和周围雕刻着复杂图案的石板。
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揉进这单调的擦拭动作里。然而,当他的手指拂过基座侧面一处凹陷的、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糊的图案时,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是一个奇特的符号。整体像一个扭曲的眼睛,但眼瞳的位置,却刻着一个更加抽象、更加古老的印记——一个由三道旋转的弧线环绕着一个点组成的图案。这个符号,与他几天前在寒流海沟洞口瞥见的那个神族护臂上的闪电利爪标记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他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仿佛沉睡在骨髓深处的什么东西,被这个符号轻轻唤醒了。
嗡……
熟悉的、轻微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这一次,不仅仅是低沉的龙吟幻听。眼前冰冷的珊瑚基座和那模糊的符文仿佛扭曲了一下,瞬间被一片灼目的火光取代!模糊的、晃动的影像碎片强行挤入脑海:
……冲天的烈焰,将漆黑的夜空染成血红色!建筑在火中崩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凄厉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惨叫,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合奏……
……一个高大却模糊不清的背影,在火光中奋力挥舞着什么,发出震天的咆哮,似乎在对抗着无形的敌人……
……然后,那身影猛地回头!林小剑只能看到一双在烈焰映照下,燃烧着无尽愤怒和……深切悲哀的眼睛!那眼睛的形状……似乎……和自己很像?
……一只滚烫、沾满鲜血和烟灰的大手,带着万钧之力,猛地将他推入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之中!冰冷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大脑!林小剑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手中的布掉落在地,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那些混乱、血腥、充满毁灭气息的画面碎片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伴随着耳中那越来越响亮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龙吟悲鸣!他感觉自己脑袋快要炸开了!
“喂!那个奴隶!你怎么回事?!”一个监工立刻发现了异常,厉声呵斥着走过来。
剧烈的疼痛让林小剑眼前发黑,几乎无法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布满冷汗。他强迫自己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同时用手指着喉咙,做出剧烈咳嗽和干呕的样子,身体也配合着剧烈地抽搐。
“大…大人…咳咳…冷…寒气入…入肺…咳…”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监工皱紧了眉头,看着林小剑痛苦扭曲的脸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又瞥了一眼旁边散发着寒气的冰魄石,厌恶地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这点寒气都受不了!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要是弄脏了祭坛,剥了你的皮!”
林小剑如蒙大赦,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连滚爬爬地挪到祭坛外围一个阴暗的角落,蜷缩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冰冷刺骨。
头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那些恐怖的画面碎片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脑海里。那个在烈火中回望的眼睛……那只将他推入黑暗的大手……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那是……灭族的记忆?那个背影……是父亲吗?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的头痛更加剧烈。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呜咽。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腾、淤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祭祀场入口传来。
原本趾高气扬的监工们瞬间变得无比恭敬,甚至有些谄媚地躬身退到两旁。几个身着华丽海藻长袍、佩戴着珍珠和珊瑚饰品、神情倨傲的海族贵族簇拥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者,并非海族!
他身材修长挺拔,穿着一身纤尘不染、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色全身轻甲。甲胄线条流畅而凌厉,上面铭刻着复杂而精美的符文,流淌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微光。头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冰冷、淡漠,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傲慢。他的目光扫过,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冻结。在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气息稍弱但同样冰冷的护卫。
神族使者!
林小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他立刻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那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强烈敌意和……恐惧!他认得那身铠甲,认得那种眼神!寒流海沟洞口那一瞥的银色护臂,正是这种铠甲的一部分!
黑渊城的城主,一个身材肥胖、覆盖着深紫色鳞片的海族贵族,正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跟在神族使者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使者大人放心,祭祀已准备妥当,龙魂晶核状态稳定……”城主的声音谄媚得令人作呕。
神族使者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整个祭祀场,最终落在了祭坛中央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龙魂晶核上。他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贪婪和忌惮?
“……‘清理’工作,进行得如何?”神族使者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林小剑因高度紧张而变得异常敏锐的耳朵里。
清理?林小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城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谦卑地弯腰:“回禀大人,正在加紧排查。您知道的,这些贱奴数量众多,又狡猾得很……不过,请大人放心,任何可疑的‘污秽之物’,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定会在祭祀开始前彻底‘清除’!”他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神族使者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祭坛下如同蝼蚁般忙碌的奴隶们。那目光在林小剑蜷缩的角落似乎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仅仅是一瞬,林小剑却感觉如同被最毒的冰蛇盯上,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气息都收敛起来,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石头。
使者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冷漠地收回了目光,在城主的陪同下,继续巡视祭祀场。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远去,林小剑才敢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
他蜷缩在阴影里,如同受伤的野兽。灭族的记忆碎片还在灼烧着他的神经,神族使者那冰冷的“清理”命令如同死亡的宣告悬在头顶。祭祀前夜,黑渊城的空气,已然凝滞成了致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