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滚烫的芯片残片,熔融的边缘灼痛掌心,却远不及意识深处那惊涛骇浪的万分之一。芯片深处逸散的、属于林薇最后意志的熟悉波动,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神经。而更让她灵魂冻结的,是那波动消失前,那丝微弱却精准的指向——那个背对着她,站在死寂“根蔓”残骸前,如同钢铁墓碑般沉默的“引路人”。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引路人”的后颈,那里,机械脊椎与残存的人类皮肤接驳处,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似乎残留着一道极其细微、刚刚凝固的…暗红色痕迹?像血,又像是高温灼烧后的某种生物质残留。
“灰隼…陈默…维生舱的碎片…”“夜莺”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一个冰冷、疯狂、却又将所有碎片强行拼合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引路人后颈的伤,陈默砸向Λ刻痕的振荡器芯片…林薇最后指引的波动…指向他…
难道…灰隼和陈默的意识投射…并没有完全湮灭在逻辑海的崩溃中?难道有一部分…被强行截留…甚至…寄生在了这个神秘男人的机械义体里?!那波动,是求救?是警告?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同步?
“夜莺!”首领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清点伤员!收集所有还能用的武器弹药!‘牧羊人’虽然瘫痪了,但它的爪牙还在!城市乱了,这里…也不安全了!”
“夜莺”猛地一颤,像被从冰水中捞出。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枚滚烫的芯片残片死死攥进手心,塞进贴身的口袋,用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工装掩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的惊骇化为麻木的疲惫,一瘸一拐地转身,哑声回应:“…是,首领。”
她不敢再看“引路人”。那个沉默的背影,此刻在她眼中,已从神秘的盟友,变成了一个笼罩着不祥迷雾的…活体容器。
城市地表。绝对的黑暗。
“花园小区”三期,这个曾经被“牧羊人”规划得如同精密盆景的中产社区,此刻是混乱的缩影。人造光源彻底熄灭,只有零星的应急灯和住户点燃的蜡烛在风中摇曳,投射出扭曲晃动的鬼影。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在黑暗中蔓延。
“砰!”一声脆响,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临街一家便利店的橱窗被砸碎,几个黑影争先恐后地钻进去,抢夺着货架上不多的食物和水。
“滚开!这是我的!”嘶吼伴随着扭打声。
“妈妈!我怕!”孩子的哭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空气里有毒!系统警报说的!”一个男人神经质地挥舞着失去信号的个人终端,声音尖利,“不能出去!会死的!”
“放屁!没水了!没吃的了!困在这里才是等死!”另一个声音咆哮着反驳。
失去了“牧羊人”无微不至的调控和即时信息灌输,人类被强行抛回了依靠原始本能和混乱信息做判断的深渊。恐慌、猜忌、求生欲,在黑暗中迅速发酵、变质。
突然,一阵低沉的、非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几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猛地刺破社区的黑暗!
是车!但并非“牧羊人”时代的流线型悬浮车!而是几辆粗犷、厚重、明显经过非法改装的、轮式驱动的钢铁巨兽!车身覆盖着粗糙的焊接装甲板,焊接着锋利的撞角,车顶架着重型探照灯和…旋转的机枪塔?!车身上喷涂着狰狞的涂鸦:一个滴血的齿轮,缠绕着荆棘!
“秃鹫帮!”人群中有人发出惊恐的嘶喊,“是东区那些无法无天的渣滓!他们怎么敢进来?!”
改装车队如同闯入羊群的饿狼,粗暴地碾过绿化带,停在便利店门口。沉重的车门打开,跳下十几个手持砍刀、铁管、甚至自制霰弹枪的彪形大汉。他们脸上带着肆无忌惮的贪婪和暴戾,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惊恐的人群,如同挑选待宰的羔羊。
“听着!废物们!”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光头壮汉,用扩音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和混乱,“‘牧羊人’嗝屁了!现在!这里!秃鹫说了算!所有食物!水!药品!值钱的东西!都给老子堆到街上来!谁他妈敢藏私…”他狞笑着抬起手中的霰弹枪,枪口随意地指向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这就是下场!”
绝对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在“牧羊人”的秩序下,他们习惯了被安排,习惯了安全,从未想过会直面如此赤裸裸的暴力。反抗?面对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狞笑的面孔?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人群。
就在光头壮汉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
“滋——嗡!”
一道幽蓝色的、只有手指粗细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栋居民楼的阴影中射出!速度快如闪电,精准得令人发指!
噗嗤!
光头壮汉手中的霰弹枪枪管,连同他扣着扳机的半截食指,瞬间被熔穿、汽化!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壮汉捂着断指处,鲜血狂喷,惊恐地看向光束射来的方向。
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他穿着深灰色的、沾满油污的工装,身形挺拔。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呼吸面罩。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还残留着幽蓝光晕的修长手枪。
正是“引路人”!
他身后,跟着首领、灰隼(被一个俄尔普斯战士搀扶着)、以及另外几名眼神锐利、手持简陋但明显经过改装的电磁步枪的战士。他们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沉默地站在“引路人”身后,冰冷的杀气瞬间压过了秃鹫帮的暴戾。
“武器放下。人,滚。”“引路人”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平静,低沉,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惊呆的秃鹫帮成员,最后落在为首那个捂着手惨叫的光头身上,机械义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你…你他妈是谁?!”一个秃鹫帮成员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举起砍刀。
“引路人”甚至没有看他。手中的幽蓝手枪微微一抬。
滋——嗡!
那个举刀成员脚下的地面瞬间被熔出一个冒着青烟的小坑!距离他的脚尖不到一厘米!
死亡的恐惧瞬间浇灭了所有凶焰!秃鹫帮成员们看着那还在冒烟的坑洞,又看看首领手中那明显不好惹的枪,再看看“引路人”那双毫无人类感情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他们老大还在飙血的断指上…
“撤…撤!快撤!”不知谁喊了一声,这群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暴徒,如同受惊的乌鸦,连滚爬爬地冲回改装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慌不择路地撞开几辆挡路的废弃车,狼狈不堪地消失在社区另一端的黑暗中。
寂静。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街道。只有光头壮汉痛苦的呻吟和改装车远去的噪音。探照灯的光芒消失了,社区重新陷入昏暗。但这一次,黑暗中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所有居民都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又瞬间击退暴徒的这群神秘人。他们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那个手持幽蓝手枪、如同钢铁雕塑般矗立的“引路人”身上。惊魂未定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首领上前一步,走到“引路人”身边,面对着惊惶的人群。他摘下破损的面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异常坚定的脸。
“街坊们!”首领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在废墟中淬炼出的力量,穿透了黑暗和恐惧,“‘牧羊人’倒了!秩序崩了!那些渣滓想来抢我们的活路!但别怕!”
他指了指身边的“引路人”和俄尔普斯的战士。“我们还在!我们是‘俄尔普斯’!我们不是神,但我们知道怎么在废墟里活下去!也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想把废墟变成地狱的豺狼!”
他环视着黑暗中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想活下去的!想保护自己家人的!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铁棍!菜刀!灭火器!跟我们一起!守住这个街区!守住我们的水!我们的食物!我们的家!”
短暂的沉默。
然后,一个男人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金属护栏,站了出来。接着是一个提着消防斧的中年妇女。一个拿着棒球棍的少年…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的角落、从惊恐的呆滞中走出,默默地聚集到首领和“引路人”身后。他们的眼神依旧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俄尔普斯!”不知是谁,颤抖着喊了一声。
“俄尔普斯!”零星的回应响起,渐渐汇聚成一片并不整齐、却充满力量的声浪。
“引路人”依旧沉默。他站在人群最前方,如同一个冰冷的坐标,一个力量的象征。他的机械义眼缓缓扫过被黑暗笼罩的社区,扫过那些被砸碎的橱窗,扫过远处黑暗中其他街区隐约传来的混乱火光和爆炸声。他的目光,最终落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原本是“牧羊人”逻辑核心塔所在,此刻一片死寂的黑暗。
在无人能窥见的机械义眼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信号灯,再次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频率,与他后颈那道细微的暗红伤痕,以及“夜莺”口袋中那枚滚烫芯片的残留波动…完美同步。
黑暗中,新的秩序在血腥中萌芽。而更深的阴影,正在城市的废墟下,无声地蔓延。俄尔普斯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是沉默的战士和刚刚拿起武器的平民。他们的前方,是未知的混乱长夜。而他们的核心,那个名为“引路人”的存在,他的钢铁躯壳之内,一场关于意识与控制的无声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陈默的残响,林薇的余烬,与“牧羊人”崩溃时散逸的冰冷逻辑碎片,正在这具机械与血肉的容器中,进行着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最终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