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秋意渐浓。
临安城外,山路蜿蜒,一辆破旧马车正缓缓驶过弯道,木轮与石板摩擦,发出“吱呀”声。
马车中,沈怀瑾闭目倚靠,手中转着一枚银质铃铛——这是他们在重香桥香阵爆裂后,于断裂香镜中唯一发现的“实物证据”。
铃铛小巧,通体无饰,唯在底部刻着三个细小篆文:“安怀院”。
“安怀院……”沈怀瑾睁开眼睛,低声念叨,神色若有所思。
苏晚音在一旁坐着,靠着窗棂,淡淡问道:“听说过?”
沈怀瑾点点头,苦笑道:“在现代,我曾听过这个名字。”
“据记载,‘安怀院’曾是南宋京畿一带的一处‘养病所’。表面上是收留疯癫病患、精神崩溃者,实际上却是官府与私家共同控制的秘密关押机构。”
“传闻凡被送入安怀院者,不论身份贵贱,皆鲜有人能活着离开。”
苏晚音若有所思:“你怀疑,Z-7与安怀院有关?”
“不止如此。”沈怀瑾把铃铛放入袖中,低声道,“我怀疑,Z-7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一个,曾被关押的人。”
马车驶入城中,一路朝北门而去。
此行目标,正是旧安怀院遗址——今已改为“广济书院”,表面是官府设立的文人讲学之所,实则已有多年废弃。
……
到了书院门口,只见墙高院深,石门斑驳,早已人迹罕至。
三人翻墙而入,一脚踏进的瞬间,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这地方……阴气太重了。”桑意皱起眉。
“多半不止废弃那么简单。”沈怀瑾走在最前,点燃一根香木,小心地引导气味流动。
“香术中,有一种‘静息香’,用于抑制人的呼吸频率、减缓血液循环……若此香残留于此,说明此地曾进行过‘长期的香试验’。”
苏晚音脸色微变:“长期?什么意思?”
沈怀瑾顿了顿,道:“意思是……有人,在这儿,用活人,反复试验香方。”
话音未落,前方一堵墙后忽然传来微微响动。
三人迅速闪身隐匿,只见一道黑影扶墙缓缓而出,手持灯笼,步履蹒跚,竟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
“谁?”桑意低喝。
老妇吓得一抖,跌坐在地,颤声道:“别打我……我……我是来看孩子的……”
“孩子?”沈怀瑾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老妇眼中混浊,嘴角流涎,却口中喃喃:“孩子……他们说他疯了,可他明明会写诗、唱歌、画画……他说他看到镜子里有人跟他说话……说他们要抓他……”
“那年……他才十四岁……”
众人面面相觑,沈怀瑾低声道:“你儿子还在这?”
老妇猛点头,眼泪簌簌而落:“他叫阿信……他们说他疯,说要带走他……可我每个月都来……他从来没回来过……”
“你……姓什么?”苏晚音忽然问。
老妇一怔,喃喃道:“……姓池。”
池?
沈怀瑾脑中骤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池文远?”
老妇抬头看他一眼,突然大哭:“对……他叫池文远……你知道他?你见过我家阿信吗?他是不是回来了?!”
气氛霎时凝固。
苏晚音愕然看着沈怀瑾,嘴唇微动:“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
沈怀瑾眼神复杂:“你记得许盼儿说,她当年有个旧识叫池文远——她的初恋?”
“可她也说过,池文远因家道败落、行为异常,被其父送往外地养病……”
“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很可能——曾被关进过安怀院。”
“而现在……他还活着。”
“或者说——Z-7,就是他。”
沈怀瑾望着那名泣不成声的老妇,心中如擂鼓阵阵。
池文远,这个名字已经不止一次在命案中出现,每每都与香、镜、幻象相关。而现在,连这荒废已久的“安怀院”都指向了他——或者说,指向了Z-7。
他已不再只是某个命案背后的操控者,更像是一个串联所有线索的“核心”,一个布局者、试验者、操控者——甚至,是一名失败的实验品。
苏晚音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轻声问老妇:“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
老妇眼神迷茫地望着天井中的那株老槐:“许多年了……那年槐花刚谢,他爹把他交给了两位穿青衣的‘香官’……他们说,会让他‘不再疯’。”
“再后来……我每月初一都来此处,磕三百下头,供一炷香……可每次……每次都没人回应。”
她忽然哽咽:“你说,他还活着么?”
沈怀瑾不知如何应答,良久,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时,桑意从院墙后绕出,手中拎着一沓发霉的卷宗和破烂册页:“在地窖里发现的,应该是当年安怀院的部分病历和试验记录。”
“上面名字多被水渍模糊,但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低声念出:
“第十四号病人,男,十四岁,自述镜中可见另一自己,梦中语他人,不辨昼夜……尝试镜香、静息香与魂定香融合,出现短时神志清醒,随即呕血、昏厥……不惧火烛,具‘镜中存象’体质,或可为下一期试验对象……”
沈怀瑾眸中一沉:“镜中存象……什么意思?”
苏晚音低声道:“极为罕见的一种心魄共感体质,意为可将精神感应实体化,借助特殊香物,令幻觉‘滞留’于镜面、水面、金属等介质中……可以说,是香局最梦寐以求的‘载魂之体’。”
“Z-7……不是香师,他是香器。”
“他是别人试验的产物。”桑意语气复杂,“却活了下来。”
“所以他要复清棠之魂,不只是为了情感,更是为了证明……他的存在有意义。”
三人沉默片刻,忽然,“嘭”的一声,旧书院中忽有窗扇猛然自内炸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不好!”沈怀瑾大喊:“是香火!”
几人飞奔入内堂,火焰翻滚之间,一间废弃书室已被点燃,一名少年书童仿佛疯魔一般,手握燃香,在墙上疯涂乱写:
“她……她在看我!”
“她不是人,她是香,她是镜——”
“不要,不要再来,我不是你文远!”
他回头望见三人,忽然尖叫:“你们也看见了,对吧!她从镜里爬出来了,她要……借我身——!”
轰——
一声炸响,镜面崩裂,书童倒地,口吐白沫,眼中却映出一张模糊女子之影,嘴角微笑:
“文远,我来了。”
沈怀瑾猛扑过去,捂住书童口鼻,苏晚音迅速取出解香丸强行塞入,半刻后,书童剧烈咳嗽,缓缓苏醒,却全然不记得刚才所言所为。
“这是……香魂半附。”苏晚音额头布满冷汗,“Z-7已经试图进行‘借躯魂引’。”
“他要让清棠的残魂,附在有‘镜感体质’的人身上。”
“幸好你阻止得及时,否则——这孩子只怕会彻底魂魄涣散,死得比盼儿夫君还惨。”
沈怀瑾扶起少年,望着已毁的镜香残片,缓缓道:“这次……他试的是‘替代体’。”
“清棠的魂太虚,他试图先借他人暂附,再引魂成像,然后慢慢重塑本体。”
桑意眉头紧皱:“这与招魂邪术有何区别?”
苏晚音道:“区别在于,香魂之术,诱惑之大,不在于施法者,而在于……受害人自身的执念。”
“只要心有不甘、情有未了,便会沦为香中傀儡。”
“镜为媒,香为引,魂为锁,情为阵。”
“这,就是Z-7的完整计划。”
沈怀瑾深吸口气,目光投向夜色中如墨的西北方向,低声喃喃:“Z-7,你到底要把多少人拖进你的梦魇?”
……
当夜,三人回到衙署,沈怀瑾伏案绘出“镜魂香阵”全图。
他惊讶地发现:
每次命案发生的地点——宝镜楼、许府、重香桥、安怀院——正好构成一个“回旋四角阵”,正中对准西北,正是曾经“香局残据”所在的——太庙偏殿。
苏晚音见状,脸色微变:“你是说……他要在太庙,完成‘香魂归体’?”
“那可是御禁重地……”
“香魂若成,百鬼朝贺。”沈怀瑾目光冷冽,“他要的,不只是清棠归来——而是,香局重生。”
“我们来迟一步,他便能——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