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桃花未谢,临安却渐入一片香雾之中。
香案连环,城中人心惶惶,坊间已经开始流传一种说法:
“梦里闻香者,命不过三日。”
这种话,在现代听来不过是都市传说,可在南宋这种百姓谈鬼色变的年代,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沈怀瑾揉着太阳穴,坐在书房之中,桌上铺满卷宗、香谱残页、手绘的香炉结构图,连一碟热馄饨都放凉了。
“我是不是……太用力了?”他喃喃。
“你这不是用力,是拼命。”苏晚音靠着门框,不知何时已端着刚泡的热茶进来,轻轻搁在桌边。
“你一天就吃了两口干饼,连说话都快没声了。”
沈怀瑾一笑:“你发现没,我们遇上的这个敌人,是个比我还努力的‘作家’。”
苏晚音不懂。
“他像在写一本‘香杀笔记’,每一个受害者,都是一个段落;每一个香型,都是一个谜面;而我,是被他选中来‘破案’的读者。”
“问题是,他还没写完。”沈怀瑾轻敲桌面,“所以我们还不能死。”
苏晚音微微蹙眉,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从来没见过如此不正经的断案秀才,也从没见过能把“破案”说得像“追连载”的疯子。
可偏偏,这个疯子,一次又一次地,准确找出真相。
她忽然有些庆幸,那日衙门门口,她没有忽略他。
午后,临安东市,香行“浮香斋”前,围着一圈人。
“死人啦——!”
“又是笑着死的!”
沈怀瑾一听“笑着死”,脑仁就跳,飞奔上前扒开人群,只见门口倒着一位年轻书生,手中还拿着一方香巾,嘴角勾着熟悉的“香死微笑”。
他鼻尖动了动,低声:“是紫蘅香。”
“又换香型?”桑意不知何时已赶到,拎着一只便携熏炉,淡淡说,“这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
“Z-7已经掌握至少六种梦生香型。”
“六种?”苏晚音脸色变了,“我们至今只解出四种……”
“没错。”桑意的脸色罕见严肃,“如果他打算发起一场‘香瘟’,临安五十万人,撑不过七日。”
沈怀瑾没吭声,眼神扫过死者衣角,忽地弯腰,拽出一张碎布。
布上绣着两条细香——一条紫,一条青。
“又是双香印。”他说。
“这已经是第三起‘双香’死者了。”苏晚音低语,“香毒混合、扩散翻倍,而且都带有某种‘诱引’的成分。”
“他……在集香。”沈怀瑾喃喃,“集天下名香,以成一梦。”
“他要造一场‘南柯一梦’。”
回到香政司,三人第一件事,便是查香方目录。
“我们香政司备案过的‘双香’组合不超过五种,而这些案中的香型,没有一味是备案的。”桑意冷静分析,“说明什么?”
“有人绕开了审香流程。”
“我们要查库房。”沈怀瑾说。
一行人直入香政司西库,那是典香师专用储香之所。门前两个小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晚音拔剑吓得瘫倒在地。
“哎,你轻点,我是要查香,不是抄家。”沈怀瑾哭笑不得。
入库之后,他鼻尖一动,就察觉出异常:“这味道……你们闻。”
“糯米、麝香、木犀,还有……杜衡?”苏晚音一惊。
“杜衡是禁香,凡民不得私配!”桑意语气一冷,“这不是我们香政司内部的香,这是‘外来香’。”
沈怀瑾蹲下,在木架底部摸出一块灰布,嗅了嗅。
“这布料,是行伍军布。”
“军队用香,怎么会流入坊间?”
三人面面相觑。
香政司内,竟然藏有外香走私?
“有内鬼。”沈怀瑾笃定道,“我们必须找出这个人。”
当夜,桑意回房后,开始检索早年香学笔记,终于在一本旧纸册中,翻出一幅构香图。
上书四字:引梦香阵
“你确定Z-7不是在造香,而是在布阵?”沈怀瑾接过笔记,翻看数遍,脑中逐渐清明。
“梦生香不是一种香,而是一个体系。”
“每一种香,是一个节点。”
“六种节点齐聚,就能启动‘引梦香阵’,让整个区域的人陷入共梦状态。”
“共梦?”苏晚音不安。
“共梦最可怕的地方是——梦中死,现实亡。”
桑意颔首:“这就是Z-7最终想要的结果。”
“他要让全城人死于‘同一个梦’。”
沈怀瑾沉默许久,忽然一笑。
“那就让他做个梦——看我们怎么从他梦里爬出来。”
夜深风寒。
临安城外十里香山脚下,三人披斗篷而行。
桑意领路,沈怀瑾居中,苏晚音殿后,一路无话,唯有脚步声在山道中轻响。
“我记得这处山林,曾是皇室封香林之一。”沈怀瑾望着山道两侧的枯香木,“现在却成了野香师聚集之地。”
“朝廷不再养香,民间自会取代。”桑意冷淡道,“Z-7可能就藏身于此。”
月色黯淡,风吹松林,忽有阵阵香气顺风飘来,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甜腥感。
“是玳瑁香。”沈怀瑾嗅了嗅,“还掺了骨粉。”
“这是——人香。”苏晚音眼神一变,手已握上剑柄。
“别乱动。”桑意伸手制止她,“他既敢设香阵于此,定有所备。”
三人小心前行,果然走不出五十步,林中出现一排香灯。
灯火摇曳,每盏灯下都悬着一个小香囊,微不可见的烟丝从囊底丝丝逸出,串联在空气中,形成一个肉眼难察的巨大香网。
沈怀瑾蹲下仔细观察,神情凝重。
“香丝并非直线,而是盘旋交缠,若不按顺序穿过,便会被引入迷梦。”
“我们现在……是进入了梦阵外层。”
“怎么破解?”苏晚音问。
“听我的脚步,不准偏差。”他低声说。
他第一个迈步,缓缓踏入香灯之间,一边前行,一边轻声数:“三步,左,旋身;五步,俯身;再右——”
苏晚音和桑意默契十足,紧跟其后,一步不差。
香雾缭绕间,仿佛每迈一步,世界都发生轻微变化。
“你们有没有觉得……时辰不对?”沈怀瑾忽然停住。
苏晚音望向夜空:“月亮……不见了?”
“我们还在梦里。”桑意闭上眼,声音冷静:“那枚香囊早就散出隐香,我们从进入香山起,就未曾清醒。”
“连梦都不自知,Z-7……果然狠。”
“还不如借此机会,入梦中梦,看他在梦里玩什么花样。”沈怀瑾咬牙一笑,“我倒要看看,他想让我梦到什么。”
话音落地,四周香火猛地一暗,所有香灯齐齐熄灭,一阵剧烈的沉香波动猛地冲撞而来——
耳鸣。
眼花。
昏厥。
再次醒来时,沈怀瑾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香炉中。
准确说,是一个以香炉为原型的庭院。
亭台楼阁皆由香木制成,香烟从地砖缝隙间弥漫而上,像是活物。
“这里是……梦里的‘香城’?”
他抬头望天,竟不见星辰,而是一片被香气染得昏黄的穹顶,上方刻着四个巨大篆字:
“梦即真香。”
“沈怀瑾。”耳边传来熟悉却冰冷的声音,“欢迎进入——我的世界。”
他转头,一道人影在雾中慢慢现身。
那人披长衣,戴银面,左手持香卷,右手一柄香刀,步步生烟,正是他曾在幻梦中短暂见过的Z-7。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造梦人’。”Z-7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从你踏入临安那一刻,我就在看你。你很聪明,破解了每一道我留下的香痕。”
“但这一次,你输了。”
“这一整座香城,都是我的梦。我梦你入梦,你便无法再醒。”
沈怀瑾望着他,忽然笑了。
“那你就失策了。”
“你忘了,我是写悬疑小说的——梦境是我最熟悉的战场。”
“梦里能死,我就能活。”
“梦里你能控制香,我就能解梦之阵。”
“你不怕?”Z-7缓缓走近。
“怕啊。”沈怀瑾摇头,“我怕你香断一半把我憋醒了,我怕你配香太臭把我吐死,我还怕——你其实香功不行,光会吹牛。”
“所以你必须死在这场梦里。”
Z-7不再言语,手中香刀一震,整座香城开始崩解。
亭台倒塌,香墙塌陷,楼宇倾斜,浓香翻卷而来,如海如浪。
沈怀瑾闭上双眼,默念香谱口诀。
这是他早已记下的**“解梦香阵”**,源于他母亲遗留的香医手札,那手札封底写着:
“若梦中不清,则借香解心。梦可控,心可定。”
香阵旋转,香雾倒流。
那一刻,天地间猛然一亮。
梦境破碎。
他睁开眼,已回到香山松林。
苏晚音倒在一旁,额头冒汗;桑意靠着香树,正服下一颗解香丸。
“你们也醒了?”
“我梦见自己……在香楼中翻香谱,翻到最后,全是空白。”苏晚音喃喃。
“我梦见自己又回到香政司,被一百个上司围着逼我配香,一觉醒来差点骂人。”桑意咬牙。
沈怀瑾仰头,长出一口气。
“这个梦,我们破了。”
苏晚音问:“他……是不是也知道我们能破?”
“他当然知道。”沈怀瑾眼神平静,“他故意让我们破,让我们继续追,因为他真正的计划还没开始。”
“这香山,只是他梦的‘前庭’。”
“他的主梦,还在后面。”
“这只是一场梦中预演。他要让临安,沉入无梦之夜。”
而在山林深处,一道身影悄然站在高树之上,银面泛冷,低声自语:
“不错。你们果然破了梦。”
“但接下来,我要你们破——一千人同时入梦的香楼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