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大辉一直盯着佐藤健。
多年的职业直觉像警报器一样在他的意识中轰鸣！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男人太镇定！镇定得不正常！
高桥琴音是他手下的护士！富江是他科室极其特殊的病人！高桥琴音男友松本熊是在他们科室病房被击毙的！保安还重伤！作为最高负责人，佐藤健的反应太平淡了！
那眼神深处死水般的幽暗，让平野大辉本能地感到警惕。
这个男人，要么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情绪木僵，要么就是某种层面上的老辣！
但此刻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佐藤健与松本熊恶性伤人事件有关。
现场痕迹、保安的证词、夜里走廊监控都明确指向那个疯狂失控的松本熊是出于自身行为，在强奸过程被女友发现后恼羞成怒，从而导致了更为严重的暴力事件发生。
作为从警多年的警部，他必须遵守程序。
平野大辉强行按捺下心底那份怀疑带来的躁动，没有追问电话为什么不通还有佐藤健昨夜的去向，那是接下来背景调查的事。
他只是用更加公事公办，稍微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语气说道：“我们需要你完整复述一下昨天晚上离开医院前，你最后一次接触高桥琴音、富江、以及那个松本熊的相关情况，还有你离开的大致时间、途径。我们需要一份详细的书面笔录。就现在。”
他指着医院大门内，值班护士台旁一个临时安置的小桌子。
桌子上早已放好了记录纸和笔。
“可以。”佐藤健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走向那张小桌。
坐下。
拿起钢笔。
星奈兰刚想在旁边看佐藤健怎么描写昨天高桥琴音的事，平野大辉一步上前，拦住了她！
“星奈兰女士，请回避！”
“好……”星奈兰有些慌张。
“就实话实说呗？”佐藤健突然的一句，就是在提醒星奈兰，不需要造假！
平野大辉一愣：“怎么？有不能实话实说的地方？”
“没有没有，只是第一次被要求做笔录，有点不懂怎么写，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佐藤健又提醒了星奈兰一遍。
星奈兰会意：“平野警官，我还有工作，那我就先回科室了。”
平野警官点头，他能明显感到这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只能等收集完笔录，回所里做对比了。
佐藤健书写的内容极其详尽，完全是一五一十把昨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描写了一遍！包括高桥琴音误食精神病患者富江提供的糖块，松本熊在医院闹事。
这对他自己并没什么影响，反而树立了一个被医闹事件搞得身心俱疲，又为下属前程考虑的优秀管理者形象。
就算后续警方调查高桥琴音，她也不可能把矛头指向自己，毕竟当时只是让她看好富江！
至于她为什么吃糖块，那是她和富江的事了，同样与自己无关！
佐藤健甚至写上了从医院回公寓那条路线的详细道路名称。
平野大辉警官双臂环抱，靠在墙边，他那双锋利的眼，从未离开佐藤健低垂的侧脸和握笔的手。佐藤健的平静书写没有一丝慌乱，笔迹刚硬稳定。
但这种稳定本身！在听闻了如此重大恶性事件后，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整整半小时。
啪嗒。
佐藤健将钢笔帽旋紧，放在摊开的笔录纸上。
“写完了。”他站起身，将笔录纸推向桌对面的平野大辉。
平野警官拿起纸张，目光扫过字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份笔录太干净了！逻辑严密，细节清晰，连涂抹的痕迹都没有！
他放下笔录纸，抬起头，再次看向佐藤健：“佐藤医生，你平时性格是怎样的？”
佐藤健依旧迎着他的目光，甚至微微偏了下头，似乎不解他为何还要纠缠。
“作为精神病院医务部负责人。冷静是我必须具备的品质。我总不能和精神病交朋友吧，每天还要防着他们的突然袭击！”
“好巧！这和我们警察有点像。”平野警官装模作样地苦笑一声。
“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得回科里了。我想我有必要去看看受惊的员工和病人。高桥护士，还有富江小姐。尤其是富江小姐，她本身就有精神问题，又是受害者，后续治疗和情绪安抚需要格外关注。”
“哦，富江吗？”平野大辉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对富江很是关注！
“当然，如果精神病患者不能在我这里得到良好的治疗，那进了社会，就得麻烦你们了。”
“那还是请佐藤医生，多费心了。”
两人的眼神在医院空气中对撞！无声的锋芒交错！一个像猎鹰在锁定可疑目标，一个则是试图碾碎所有探寻！
“当然，这是我做为医生的天职，我会尽力的。”
“那就后会有期。”
“我们医生可不敢说后会有期，尤其我是干精神外科的，祝咱们再也不见。”
“你说得对，我也希望如此。”
两人身影在护士服务台交错而过，奔向各自的岗位。
半个小时后。
医院精神科隔离病区的消毒水混合着病人长期滞留产生的特殊体味和药味，异常难闻。
这里是另一层楼。
富江和高桥琴音作为案件相关方，已被临时转移安置在这边空出的隔离间。
星奈兰走在前面引路，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她脸色苍白，手指用力地攥着口袋里的钥匙串。不敢回头看佐藤健，也不敢看旁边平野警官派来“陪同”的那个年轻、表情冷峻、双手始终按在腰间警棍位置的女警部补石原贵雅。
佐藤健紧跟在两个女士两个身后。越靠近那个标注着临时代号“C-9”的房间，那种无形的压力就越发膨胀！
终于。
C-9门牌近在咫尺。
星奈兰掏出口袋里的钥匙，目睹了昨天夜里惨状的她，捏着钥匙，插了好几次也无法准确地对准锁孔。
“星奈兰！”佐藤健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他直接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了星奈兰拿着钥匙、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强有力地向前一送！
“咔嚓！”
黄铜钥匙的棱角摩擦金属锁芯！门锁被精准地旋开！
佐藤健直接将隔离门向内推开！
病房内部并不宽敞，依旧是白色基调。两张简单的病床被安置在里面。
空气里弥漫着很浓的药水味。
星奈兰和跟来的女警部补两人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瞬间停滞！血液逆流！
病房内靠窗的那张床上！
一个身影！
是富江！
富江正以一种诡异、强硬、就像对待祭品般的姿势！
单膝！
狠狠跪压在床上那个躺着的高桥琴音的小腹上！
被压着的高桥琴音！并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
反而像是在迎合富江！
动作！静止！
如果不是三个人突然闯入，佐藤健大概能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富江猛转身！她那头黑发因这大幅动作而甩开！
还是那张脸！
和“藤本香织”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精致！完美的脸！
只是此刻！
这张完美无瑕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藤本香织那种的羞怯、恐惧、或是委屈！甚至连富江一贯标志性的那种空洞平静都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掌控！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像是凝聚了整个地狱最深重的黑暗！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门口佐藤健他们三个人的身影！
就在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富江的身体向后弹开！那只跪压着高桥琴音小腹的腿瞬间收回！落回在地板！
她脚步略显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属于她那张紧靠墙壁的病床边缘才停住！她没有再看佐藤健，只是垂下头！
浓密的黑发再次垂落，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她此刻的表情。她甚至还侧转了身体，将自己完全面向墙壁！
留给门口闯入者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病房里只剩下高桥琴音那短暂失神恢复后，身体本身的强烈反应！
“咳！咳咳咳！！呕……呕……”剧烈的痉挛席卷她的身体！
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身体的蜷缩和眼角的泪水！脸色由死一样的灰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小腹深处那股被重压后的闷痛让她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小腹！身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瘦弱的身体紧裹在灰蓝色条纹病服里，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凌乱的黑发被泪水黏在脸颊上，眼神涣散失焦。
巨大的悲痛、背叛的苦楚、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彻底将她吞噬。
男友的死，不仅带走了高桥琴音熟悉的世界，更像是一只手残忍地撕开了她赖以生存的爱情幻梦，暴露出冰冷污秽的真实，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绝望。
佐藤健脸上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他迈步走进来，站在床边。
“高桥护士。事情发生了。沉溺在悲痛里没有用。”他俯视着床上瑟缩的女孩。
高桥琴音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像在抵御无形的攻击，回应佐藤健的，只有破碎而压抑的呜咽。
在病床斜后方不远处，石原贵雅安静地伫立着。
她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职业性的警惕和一丝新手的困惑。
刚刚那场发生在眼前、被他们“及时”撞破的诡异场景！富江对高桥的压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无法理清这其中诡异的联系，但本能地觉得，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眼前的几个人，似乎对刚才那个场面都习以为常了，没人去管背对着她们的富江！这是精神病院的常态吗？
佐藤健对石原贵雅的疑惑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不慌不忙地从星奈兰手中接过几页印着医院醒目抬头的纸。
“医院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佐藤健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施恩者的威严，将那份合同平举到高桥蜷缩身影的上方，“这是三年的正式聘用合同，薪资、津贴、健康福利，都比之前优厚。签下它，未来三年，医院就是你工作和生活的保障。医院会对你负责。”
这份突如其来的“恩赐”像一块石头投入高桥琴音混沌的思维泥潭。
她只是迟钝地抬起了被泪水洗刷到红肿空洞的双眼，看着那份悬在头顶的白纸。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许诺的数字，对她此刻布满创伤和虚无的世界来说，毫无意义。
星奈兰一直站在佐藤健侧后方，此刻连忙上前一步，用手肘带着催促意味地碰了碰高桥琴音僵硬的手臂：“琴音！快！快谢谢佐藤部长啊！部长这是在帮你！在给你机会啊！快接着！”
这催促像是打破高桥琴音精神壁垒的一道微弱电击。她那蒙尘的眼珠极其费力地转动了一下，失焦的视线终于艰难地投到佐藤健的脸上。
“谢……谢谢……佐藤部长。”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被彻底掏空，身体只剩下本能的痉挛般的抽动。
佐藤健垂下手，将那份象征着“未来”的合同文书，放在了高桥琴音床头的柜子上。
他扫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仿佛与他们不在同一空间的、沉默如壁画的富江。
“好好休息。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佐藤健对高桥低声叮嘱了一句，随即转向一旁的星奈兰，下达命令，“星奈护士长，你留下照看高桥护士。合同等她状态好一点，能签了再签。要尽快！”
“嗨咿！佐藤部长！明白！请您放心！”星奈兰立刻回应，声音响亮。
石原贵雅紧抿着嘴唇，将这短暂而压抑的一幕尽收眼底。
佐藤部长的言行举止规范无瑕，提供的合同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安抚。
但那股别扭感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毫无人味！
高桥琴音的反应太过绝望。
星奈兰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种矛盾感在她年轻的头脑里盘旋，缺乏经验的她一时无法判断这是医院的程序化应对，还是平静表面下掩盖着更多她尚未触及的真相。
还有，真就没人觉得躲在一旁的富江行为怪异吗？这里果然就是精神病院吗？
佐藤健向外走，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石原贵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