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健推开办公室那扇刚换好的门，扯了扯领带，大步走向办公桌后，将自己“摔”进高背椅中，试图用椅背的支撑找回一丝掌控感。
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太多！太累了！他揉着刺痛的眉心！
咚！咚！咚！
很礼貌的敲门声响起，佐藤健一皱眉：“谁啊？”
门被推开一条缝，石原贵雅那张年轻的脸探了进来，有些紧张，又带着警察该有气场。
“打扰了，佐藤医生。平野警官把松本熊事件后续调查的任务交给了我。”石原贵雅鞠躬，“关于昨天的事件，有几个地方我还是有些困惑，想冒昧占用您一点点时间咨询一下。就几个小问题，可以吗？”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年轻人未被过多规则磨砺的认真。
“当然可以，石原警官。”佐藤健抬起眼皮，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配合警方调查，也是我们应该做的。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尽管问。”
石原贵雅松优雅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她清亮的眼睛直视佐藤健：“非常感谢您！佐藤医生。我的问题主要是关于那位病人，富江小姐。我觉得她的情况，非常特殊。”
她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令人窒息的非人感：“像是完全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一样。您之前也提到她是重点病人，我想了解，她平时一直是这种状态吗？或者说，她发病具体会有什么表现？昨天松本雄的行为真的只是因为高桥护士不同意婚前性行为吗？还是富江小姐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影响了他？”
佐藤健静静听着，端起桌上的瓷杯，慢慢品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这新人的直觉，有的时候真像狗鼻子一样烦人。
“富江，她确实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患者。极度情绪剥离、自我封闭、伴随强烈的，嗯，‘存在意义认知紊乱’。你可以理解为，她的世界和我们完全不同。至于松本熊那蠢货……”他叹了口气，“那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力狂，愚蠢至极，昨天下午还打砸办公室，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上报，是考虑高桥护士的前程。一旦上报，她的护士执业生涯算是到头了。至于富江的影响……”
他顿了一下，眼神重新聚焦在石原贵雅年轻的脸上：“她应该是安静地呆在指定的病房，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但我实在想不出一个精神病患者会怎么影响一个暴力狂。”
石原贵雅眉头微皱，认真消化着佐藤健的话：“佐藤医生，我之前看报告，上面写的是高桥护士误服了富江的糖块，我请问这糖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他们三个被安排在了一间病房？这……”
就在这个关键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响亮的敲门声，从办公室门外响起！
咚！咚！咚！
石原贵雅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惊得身体一颤，下意识闭上了嘴。佐藤健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眉头拧紧！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他的脑海！
“谁？！”佐藤健朝门外大喊！
门外没有任何回答，但那粗暴的敲门声停了下来。
“石原警官，你稍等，我去看看。”
佐藤健从高背椅上站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站定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门外的景象瞬间冻结了房间里的每一缕空气！
走廊幽暗的光线下，一个物体被随意丢弃在地板上！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被用一种极端粗暴的方式捆缚着：比拇指还粗的麻绳深深勒进她的手腕脚腕，身体像被塞进货袋一样紧紧蜷缩成一团，双膝被勒得顶住了下巴！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躬在那里，嘴巴被几层胶布贴着！
女人一头浓密的黑发铺散开在地板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坐在椅子上，隔着几米远的石原贵雅一眼就认出了那独特发质！
是富江？！
石原贵雅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本能驱使她起身上前！她绕过佐藤健，蹲下身，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拨开遮住女人侧脸的浓密黑发。
一张苍白、带着痛苦和惊惧的面容显露出来！
正是“富江”！和隔离病房里那个女孩一模一样的脸！
“富江？”石原贵雅的声音因震惊而发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痛苦挣扎扭动身体的女人，“你！你不应该在隔离病房吗？！谁？！谁把你绑成这样的？！”
被绳索束缚、只能扭动身体的“富江”惊恐地瞪大双眼，她的嘴巴被勒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唔……唔……”声，泪水从她充满惊惧的眼中滑落。
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说话的佐藤健，他从一开始就没看那张脸！光那身影，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的视线本能地扫过这个女人裸露在外、被麻绳勒住的脚踝！那里赫然有一个清晰的纹身图案！
然而那纹身！
位置！是左脚踝！
是左脚！绝对没错！
是左腿纹身！
这个认知惊雷般炸响在佐藤健的脑海！炸得他耳膜轰鸣！
是谁！该死！这是另一个！她被送到了自己面前这里！问题是！这个“礼物”是谁送来的？！还当着警察的面？！
恐惧涌上心头！但佐藤健脸上，那属于“佐藤医生”的面具在极度的冲击下，反而更平静！
“石原警官！”佐藤健向前一步，身影将地上的富江和小女警一同笼罩，“万分抱歉！让你看到这样！不成体统的景象！一定是刚才她又在病房里试图自残或者伤害他人，被巡视的保安及时发现制止了！他们不清楚你在我的办公室里，情急之下采取了最直接的控制措施，失礼之处非常抱歉！回头我一定严肃教育！对于精神病人突发暴力自残行为，第一要务是保护安全，有时确实需要强制约束！但这样的手法……”
他瞥了一眼地上女人深陷进皮肉的绳索，带着严厉的谴责语气：“对病人过于粗鲁！这绝不应该！我会彻查是哪个混账保安干的！”
石原贵雅被佐藤健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
自残？伤人？保安强制约束？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精神病院的保安面对失控病人，做法粗暴也是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
她看着地上女人那双因恐惧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的、盈满泪水的眼睛！
“佐藤医生！即使是精神病人！也不能这样对待！这是粗暴的虐待！严重侵犯了她的基本人格尊严！”说着，石原贵雅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富江嘴上的胶带边缘！
“石原警官！小心！”佐藤健急忙警告，但他的声音似乎来不及阻止年轻女警的行动。
石原贵雅用力一扯！
“滋啦！”
胶布应声而落！
地上被捆绑着的“富江”发出一声剧烈的呛咳，随即大口大口地吸取着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因窒息而发紫的脸颊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
“没事了！别怕！”石原贵雅看到她破损流血的唇角，心头更加愤怒，“佐藤医生！请你告诉保安，以后不可以这么粗暴地对待患者！这是违法行为！”
“好，好，石原警官说得对，是我们管理疏忽。”佐藤健盯着这左脚踝有纹身的富江，“说吧，刚才怎么回事？你一个精神病就不能好好待在病房里吗？谁攻击你了？自残了？”
地上被绑着的“富江”剧烈地摇头，散乱的黑发沾着尘土和泪水贴在苍白的脸上：“没有！我没有攻击！也没有自残！我没精神病！我没疯！是……是她！是她把我绑起来！拉到这里的！她说……她说你们在找她！然后把我捆成这个样子……扔在这里……就跑了！”
“她？”石原贵雅惊愕万分！“她是谁？你不要怕！我是警察！会给你做主！”
“富江”瞳孔因恐惧和回忆而急剧收缩：“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头发和我一样！眼睛和我一样！声音都差不多！她……她就站在我面前！像照镜子！她说她才是富江！她警告我……不许再用她的名字！不许靠近她！说你们要找的人……是她！然后……然后她就……”
地上的“富江”的声音因恐惧而哽住，喘息更加急促。
石原贵雅的心脏一沉！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富江？警告？把她捆来顶替？！
佐藤健心里当然清楚！除了自己老婆不说自己叫富江以外！这些长着完全一模一样脸的女人，都称自己叫富江！
左右脚有纹身的，一个在隔离病房，一个在这里，那是谁把她绑起来，扔到这里的？
是大久保那个被自己强行拉回家的女孩吗？
但他不能承认这些！尤其是在警察面前！
“石原警官！精神病人都这样！她们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他盯着地上女人那双充满惊惧泪水的眼，“富江，你不要再闹了，说吧，哪个保安把你绑过来的，我开除他！”
“不！不是保安！是一个女人！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富江大喊！
石原贵雅的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个女孩和隔离病房那个富江哪里有些不一样！
但又想不起是哪里！
佐藤健可不想给石原贵雅反应的时间！
“她本身就有精神分裂，估计是昨晚被松本熊暴力侵犯，刚才又被保安捆到这里，有些应激，出现幻觉了！我一会儿把她安置到单间。”
“不！不要！”躺在地上的富江尖叫，剧烈地挣扎着，“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另一个我！我不是精神病！我没病！”
“石原警官，患者有些狂躁！我们得采取措施了！避免她意识模糊，咬舌自尽这些！护士站！来人！”佐藤健一边向石原贵雅解释，一边喊人！
两名强壮的女护士小跑着，带着器械和针剂冲了过来。
“按住她！注射！别让她伤着自己和别人！”佐藤健指着地上扭动嘶喊的女人，“动作快点！立刻注射5mg安定！平稳后把绳子解开，送到单间！”
“嗨咿！”护士动作娴熟地扑上去。
石原贵雅被这暴力的场面惊得站起身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两个护士粗鲁地按住地上的“富江”，一支镇定剂刺入了她的上臂！
“不！我没有精神病！”她最后的嘶喊被强行压了下去，身体的挣扎肉眼可见地微弱下去，眼神在安定剂的强力作用下迅速变得涣散迷茫，最终陷入强制性的昏睡。
佐藤健没有再看地上迅速失去意识的富江。他的目光落在了石原贵雅那张写满了震惊、茫然、愤怒和困惑的年轻脸庞上。
“看到了吗？石原警官。这就是典型的重度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妄想暴发。她们会臆想出一个‘假我’，一个‘迫害者’，甚至臆想出完全不存在的事件场景，攻击身边人或者自己伤害自己。昨天富江小姐应该也是类似情况，只不过吸引了同在一个病房的禽兽松本熊，这些精神病患者，她们的痛苦是真实的，但她们描述的世界，与现实毫无关联。”他轻轻叹息，“很遗憾，在这种时候，强制医疗措施既是保护她们自己，也是保护他人唯一可行的方式。人权在面对现实威胁时，只能是相对的。我们只能努力在这个过程中，尽量保留她们的尊严。”
石原贵雅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凉。她看着两个护士动作麻利地架起昏睡过去的富江，就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佐藤健的解释听起来无懈可击，每一个词都让人没法反驳。
那绳索的勒痕，富江绝望的眼神，佐藤医生洞悉一切却又异常平静的面孔，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合乎逻辑的拼图。
“对了，石原警官，你刚才想问我什么问题来着？”佐藤健主动出击！
石原贵雅愣了一下：“我，我想问糖块哪来的？你为什么把他们三个安排在同一间房？”
佐藤苦笑，说出了刚才已经想好的答案：“石原小姐，你刚才还说要保护人权，我们怎么能知道她的糖块哪来的呢？可能是捡的？可能是她私藏的？也可能是其他患者留下的？但那是她的隐私。”
“至于为什么把他们三个安排在一间房，没办法，我当时要下班了，松本熊拉着富江！要她留在病房里，可能那会儿松本熊已经打算好半夜对富江下手了吧，这个你可以去问在场所有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