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之城的盛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高悬的烈日炙烤着钢筋水泥的丛林,却无法驱散地下世界日益浓郁的腥风血雨。距离11号码头那场震动底层秩序的突袭,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曾经盘踞一方、凶名赫赫的毒蛇帮,其名字如今仅存在于街头巷尾被刻意压低声音的唏嘘谈资中。它的覆灭并非一朝一夕,而是被一种更冷酷、更高效的力量,如同硫酸腐蚀朽木般,一点点肢解、吞噬、消化。
城东,“蓝焰”私人会所顶层的巨大观景露台。灼热的阳光被深色的单向玻璃过滤,投下朦胧的光影。林威身着一套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亚麻休闲西装,领口随意敞着,露出一截紧实的古铜色皮肤。他斜靠在舒适的藤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加冰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面前巨大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经济数据曲线和城市地产分布图。他身后,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明珠之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剪影,在热浪中微微扭曲。他不再是那个栖身破旧街机厅楼上的神秘人。
一年时间,足够沧海桑田。
门无声滑开。艾米拉走了进来。她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红色机车皮衣,换上了简洁干练的黑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剔透却淬炼得更加锋利的琥珀色眸子。一年前那个混迹街机厅、为兄长安危绝望落泪的少女,已被打磨成林威手下最锋利的情报刀刃和事务官。
“威少,三号地块的投标文件已通过‘影子资本’渠道完成最终签署。”艾米拉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原毒蛇帮旗下四间地下赌场的现金流水,已通过十七个关联空壳公司注入新成立的‘海岸线物流’,账目完美无痕。另外,‘三奎’手下最后三个负隅顽抗的头目据点,今晨三点清理完毕。至此,原毒蛇帮所有骨干成员清除完毕,残余势力尽数收编整合,并入暗河会。”
“暗河会”。这个名字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在明珠之城的地下版图上。它没有响亮的招牌,没有堂而皇之的总部,却像一条在地底无声奔涌的冰冷河流,流淌之处,旧的秩序土崩瓦解,新的规则悄然确立。林威用它作为明面上的旗帜,一个看似独立、实则完全由他掌控的暴力机器,一个用于迷惑夜枭视线、消化地盘的绝佳外壳。
林威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从数据屏幕上移开,落在艾米拉身后被两个黑衣护卫抬进来的巨大担架上。
担架上,正是熊战。
曾经的码头猛虎,如今更像一头蛰伏的重伤巨兽。全身包裹在特制的支撑架中,像一件布满铆钉的铠甲。右臂自肩膀以下到手腕包裹着厚厚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白色绷带和塑形固定带,左腿打着同样厚重的石膏,脸上数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深色疤痕纵横交错,右眼上那道狭长的伤疤尤为狰狞,险之又险地划过了眼球。仅剩的一只左眼微睁着,眼神疲惫却依旧凶狠。他的气息粗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如同风箱拉动般的沉重杂音——那是三个月前,在清剿毒蛇帮总部地下室那场惨烈爆炸中留下的烙印。当时毒蛇帮的残党自知无力回天,引爆了储藏数年的烈性炸药,熊战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林威推入一个加固的金属控制台后方,自己用庞大的身躯承受了爆炸最猛烈的冲击波和灼热气浪。若非林威手边正好有一剂强效肾上腺针剂,硬是将他从濒死边缘拽了回来,这条命早已填进了废墟。
“主人……”熊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两个字。即便重伤至此,他对林威的称呼与忠诚从未改变。他想挣扎着抬头,却牵扯到胸腹的重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林威放下酒杯,几步走到担架旁,蹲下。他动作平稳地将一枚极薄的无线信号增强贴片,无声无息地贴在了熊战脖颈后侧被衣服遮掩的皮肤上。熊战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没有疑惑,只有绝对的信任。
“恢复的比预想慢。”林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审视着熊战的伤势,仿佛在评估一件受损严重的武器。
“拖……拖累主人了……”熊战喘息着,眼底深处压着不甘与暴虐。那庞大的力量和足以撕裂钢板的本能依旧在这具重创的躯壳内咆哮,却被物理的束缚死死禁锢。
“拖累?不。”林威微微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点在熊战胸口的固定带上,感受着里面传递出的、如同残破引擎般强行运转的心跳。“那场爆炸提醒了我,光靠力量开路,我们只能成为黑暗中比较亮的那盏靶灯。明处的利刃能斩敌,暗处的毒刺才致命。”
他站起身,俯瞰着熊战:“你需要时间蛰伏。蛰伏,是为了未来更凶狠的扑杀。”
熊战仅剩的左眼瞳孔中,那一点因为伤势而产生的灰霾瞬间被点燃,如同黑夜中复燃的炭火,爆发出噬人的渴望。“是!主人!”他嘶吼着应道,虽然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这份认可,是支撑这头困兽活下去、等待复仇与重临战场的唯一信仰。
夜幕降临,“彼岸花”高档私人俱乐部。这里并非暗河会的产业,而是明珠之城顶尖名流与隐秘权力的角力场。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悠扬的爵士乐掩盖着一切暗流涌动。
林威作为新兴势力“暗河会”的幕后掌舵者(尽管他从未公开承认过这个身份,但顶层圈子心照不宣),受邀出席一场涉及多方利益瓜分的融资晚宴。他身着定制礼服,身姿挺拔,周旋于衣着光鲜的精英之间,言谈举止滴水不漏,俨然一位野心勃勃却又长袖善舞的新贵。艾米拉作为他的首席助理,全程陪同,精准地处理着各种复杂信息和试探性的邀约。
正当林威举杯向一位州议员示意时,一个金发碧眼、身材性感火辣的陌生服务生,端着放有两杯特调鸡尾酒的托盘,摇曳生姿地穿过人群,带着一股浓郁的、具有强烈暗示性的香水味,径直停在他面前。
“林先生?这是那边的罗杰斯先生特意为您和这位美丽女士点的‘命运邂逅’。”女郎的笑容热情而媚惑,说话间身体有意无意地贴近,眼神勾魂摄魄。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动作大胆到近乎挑衅。
晚宴中瞬间投来几道饶有兴味的目光。艾米拉眼神微冷,微微向前踏出半步,挡住女郎过分靠近林威身体的姿态。
林威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目光却如同手术刀般滑过女郎精致妆容下的脸庞、脖颈紧绷的线条、托盘下略显异常的指关节。他没有立刻接过酒杯,而是轻轻抬手,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托盘边缘光滑的金属表面,仿佛只是随意的动作。
瞬间,极其细微的震动反馈通过指尖传来——一种极高频电子元件工作时产生的、普通人绝对无法察觉的轻颤。几乎同时,他余光瞥见晚宴入口处,两名之前未曾露面的、如同大理石般沉默的西装男子,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定在他身上。不是俱乐部的安保,他们身上带着一种林威极其熟悉的、属于“华盛集团”核心禁卫军的冰冷气质。
夜枭的试探,从未停止。而且一次比一次刁钻,一次比一次直指要害。这次,是在试探他对女色的自控?还是在测试他是否能认出伪装?抑或……这本身就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和考验?那两杯液体里,或者这个女郎身上,是否还有致命的后手?
电光石火之间,林威眼底寒意森然,脸上却笑意更深。他没有去拿托盘上的酒杯,反而直接伸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一把扣住了女郎的手腕。动作看似亲昵轻佻,实则如同钢钳锁扣脉门。那女郎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手腕被捏处传来的巨力让她差点痛呼出声。
“罗杰斯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林威的声音带着磁性,低头凑近女郎的耳畔,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脖颈上,在外人看来是极具诱惑力的挑逗姿态。但他压低的冰冷话语,却像毒蛇的信子钻进对方耳中:“但我对女人身上的塑胶炸药气味……有些过敏。”
女郎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她的伪装被瞬间识破!更可怕的是,对方甚至直接点出了她的底牌!手腕脉门被制,全身力量如泥牛入海!她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引爆!
但林威快如鬼魅!扣住她手腕的拇指精准无比地向上狠狠一顶!力量不大,位置却刁钻到了极致!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女郎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力气,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倒下去!林威顺势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遮挡住她失态的瞬间,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她低胸晚礼服的腋下暗袋,指尖微微一触便抽离,将一个薄如蝉翼、还未激活的遥控器悄无声息地滑入自己西装内袋,如同变戏法般自然流畅。
整个动作在不到两秒内完成!晚宴中的人看来,只是林威拒绝了酒杯,转而亲昵地揽过了这位主动投怀送抱的美女,女方似乎是过于激动导致身体不稳。
林威带着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轻笑着向四周微微致歉:“抱歉,罗杰斯先生推荐的这杯酒似乎太有魔力,让我这位新朋友有些……不胜酒力。”他朝晚宴角落微微举了举根本不存在的酒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秃顶男人(罗杰斯)站在暗处,脸上笑容僵硬尴尬。
入口处那两个西装男子似乎也愣住了,其中一人下意识摸了摸隐藏在耳中的通讯器,看向林威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认可。夜枭的考验,在林威近乎完美的表演和冰冷高效的应对下,再次通过。
艾米拉立刻默契地上前,从林威臂弯中“接”过那位身体瘫软、眼神涣散、似乎真如醉酒般的“女郎”,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女士,请跟我来,您需要休息一下。”在两名暗河会黑衣护卫的簇拥下,迅速将她带离了喧嚣的宴会场。
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测试,消弭于无形,无声融入上流社会的虚与委蛇。林威再次举起侍者托盘中的一杯香槟,笑容得体,眼底却是一片万载玄冰凝结的深寒。
半年后。明珠之城以北两百公里外,一片广袤无际、炎热荒芜的“死亡谷”。这里曾是冷战时期的绝密地下导弹试验基地旧址,深埋于滚烫黄沙与嶙峋石山之下。废弃数十年,如同被世界遗忘的孤坟。入口隐藏在一条连军用地图都未标识的干涸古河道深处,被完美伪装的巨石门封锁。空气进入此地通道后,会骤然变得干燥阴冷,带着浓郁的金属锈蚀和尘埃沉积的气味。
基地最底层,一个被高强度合金闸门隔绝的庞大空间。这里几乎没有多余的照明,只有训练区域边缘的几盏红灯发出微弱的冷光,勉强勾勒出下方空旷场地的轮廓。空气冰寒刺骨,如同沉入千丈深的海沟。寂静,沉重得能压碎灵魂。
场地中,十二个身影纹丝不动。没有编号,没有姓名,只有十二个沉默如同大理石雕塑的剪影。他们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特质作训服,脸上覆盖着全覆盖式的深色复合材料面罩,甚至连眼睛的部位都覆盖着两片哑光的黑色视镜,反射不出一丝光芒。如同十二具从幽冥中召唤而出的铠甲。
林威站在前方五米高的观察台上。他不再是宴会上那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模样,也褪去了面对夜枭时的滴水不漏。此刻的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的黑色战术背心,脸上覆盖着一幅与下方那些“影人”材质相同的特制暗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基地冷光中,燃烧着两点骇人的红芒——并非真正的光源,而是某种特制的单兵作战战术目镜开启时的景象——冷酷到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如同冰冷的金属仪器在扫描下方的造物。
一年来,林威借“暗河会”迅猛扩张之势,利用雄厚的资金流和从毒蛇帮等覆灭势力手中夺来的隐秘渠道,在全世界范围内不计代价地搜寻最“优质”的原料:孤儿院的流浪儿、被贩卖的无国籍者、身负血海深仇的亡命徒、基因序列有特殊标注的死刑犯……所有无牵无挂、潜力巨大、极易被彻底重塑灵魂的“无根者”。经过地狱般的筛选,最终只剩下这十二个非人般的存在。他们经过了最残酷的基因药剂遴选改造,熬过了死亡率高达95%的非人精神摧残训练(“灵魂熔炉”),大脑中被植入了特殊生物芯片,接收指令只能通过林威手中唯一一把特殊的神经频率密钥发生器,以及唯一知晓的古老暗码——“血月回廊”。
他们就是“影卫”(Shadow Guard)。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自我意识都被彻底抹除和压制。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成为林威意志的延伸,成为他手中那柄最黑、最致命的暗影之刃。他们是连“暗河会”内、甚至夜枭集团都无人知晓的存在。他们是林威对未来、对叶清澜赋予的最终使命所做的终极准备。当夜枭真正倒下时,当华盛帝国的根基暴露时,他们将从这片荒漠的坟墓中破土而出,撕碎一切阻挡在王座前的障碍。
林威没有讲话。他抬起手,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在身前虚空中划过一组复杂而快速的特制手势——那是连接神经生物芯片的无声指令。
刹那间,下方如同泥塑木雕的十二个影卫动了!动作快到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黑色残影!没有任何预兆,没有口令!如同精确设定程序的杀戮机器!拳风、腿影在漆黑中撕开气流,发出沉闷的爆响!他们对练,目标就是彼此!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攻击,都毫不留情,直指要害!闷哼声、骨肉碰撞的声响清晰可闻!这不是训练,而是在反复模拟真正残酷的瞬间毙杀!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冷酷到极致的骨骼碰撞声、关节技锁喉的绞杀气声、以及肉体撞击在地面的沉重闷响在回荡!
林威那双燃烧着骇人红芒的战术目镜,如同扫描仪般扫过十二个高速移动、激烈搏杀的身影。每个细微的数据——力量峰值、移动轨迹的完美弧线、卸力和格挡的角度、爆发瞬间的心率和神经脉冲——都在目镜的数据流中冷酷地跳动分析。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神经反应阈值正在被反复测试、逼近极限,却又被芯片和意志强行固定在崩溃边缘之下。
满意。
那双燃烧着骇人红芒的战术目镜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关闭,如同熄灭了最后一点不属于此地的异火。林威的面罩下,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转身,沉重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他缓步走入阴影。厚重的闸门在他身后沉重合拢,发出如同叹息般的摩擦声响,将那片黑暗、冰冷、充满了纯粹杀戮意志的空间彻底隔绝。
基地通道幽深漫长,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空气的阴冷无法侵蚀他此刻内心燃烧的冷焰。
第二年即将结束。M国明珠之城明面上盘根错节的障碍已尽数扫平,“暗河会”的旗帜在血腥中矗立,成为了一面足够结实、足够吸引所有火力和猜忌的护盾。夜枭的反复试探,如同一次次淬火的捶打,让他在这座巨大的棋局中更深地蛰伏,隐藏自己真正的獠牙。熊战的重伤,代价沉重,却让他提前完成了从明到暗的战略重心转移——真正的力量,已潜藏于这片死亡荒漠的腹地,无声磨砺着致命的刃锋。
三年之约。终点近在眼前。回归华夏本土,真正掀起撼动那庞然帝国根基的风暴,已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