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琳琅结婚的第三年,我辞去了海洋研究所的工作。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整个学术圈都以为我疯了。
导师徐教授在电话里抱怨的咆哮:“陆珩!你知道为了这个项目,我们花了多少心血吗?深海热泉生态系统!这可能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发现!你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握着电话,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一枚用深海砗磲打磨的戒指,内侧刻着我和她的名字。触手冰凉,像她常年低于常人体温的皮肤。
“对不起,老师。”我声音干涩,“琳琅的身体……不太好。我需要照顾她。”
“身体不好就去看医生!国内最好的专家我都能给你联系到!你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的前途,值得吗?”
值得吗?
我看着客厅里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琳琅穿着我宽大的白色毛衣,赤着脚,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下的瀑布,铺陈在她瘦削的背后。
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书,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却仿佛被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隔绝开来,没有一丝暖意。
这三年来,她总是这样。安静,沉默,像一尊精美易碎的琉璃雕塑。
我曾经以为,这是她天生的性格。
直到半年前,我无意中翻开她藏在枕下的画册。
那上面画着一片瑰丽奇诡的海底世界。巨大的珊瑚礁群如山峦般耸立,发光的水母像星辰一样漂浮,成群的鱼类组成绚烂的彩带。
每一页,都充满了生命力。
而在画册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孤独的背影,坐在礁石上,仰望着头顶那片被海水折射得支离破碎的光。
那一刻,我才惊觉。
我亲手将一条属于大海的鱼,困在了我这方小小的鱼缸里。而她,正在慢慢死去。
挂掉徐教授的电话,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
“琳琅,”我轻声说,“我们搬家吧。”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静静地看着我。
“搬去海边,买一栋带院子的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海。”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向往,“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以后每天都可以画。”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她的皮肤很白,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试图用我的体温去温暖她。
“对不起,”我低声说,像是在对她忏悔,“以前……是我忽略了你。”
是的,忽略。
我和琳琅的相遇,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三年前,我随科考船出海,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强烈风暴。我在剧烈的颠簸中被甩出船舱,醒来时已经漂流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是她救了我。
我发现她时,她被困在岸边的礁石缝里,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以为她是遇难的游客,用身上仅剩的急救包为她处理了伤口。在等待救援的那几天,我们相互依靠,分享着仅有的一点食物和淡水。
她几乎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看着我。
后来,救援队找到了我们。我才得知,那场风暴造成了巨大的海难,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却失去了所有身份证明和记忆。
她像一张白纸,单纯地依赖着我。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我给她取名“琳琅”,美玉的意思。
我带她回到城市,为她办理了新的身份。起初,我只是出于救命之恩的责任感在照顾她。但朝夕相处中,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谜一样的女孩。
她干净、纯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懵懂的好奇。她会因为一颗糖而露出满足的微笑,也会因为看到流浪猫而难过一整天。
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关系最好的同事。徐教授是我们的证婚人,他拍着我的肩膀,感慨地说:“陆珩,你小子有福气,娶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别忘了,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别被儿女情长绊住了脚。”
我当时笑着点头,以为自己可以兼顾事业和家庭。
可我错了。
婚后的生活,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我很快就投身于“深海热泉”项目,那是我的梦想,是我为之奋斗了十年的目标。我开始频繁地出差,加班,泡在实验室里。
我总以为,家里有琳琅在,那个地方就是温暖的。
我每次深夜回家,她都会在沙发上等我,为我留一盏灯。我以为那是温馨。
我给她买昂贵的衣服和首饰,她从不拒绝,只是默默收下,然后放进衣柜,一次也没穿过。我以为那是她不善表达。
我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述我在科研上的新发现,她总是安静地听着,眼神空茫。我以为那是她听不懂。
现在想来,那不是温馨,是等待。不是不善表达,是不需要。不是听不懂,是根本不在意。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忽略了她越来越沉默的表情,忽略了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忽略了她眼中慢慢熄灭的光。
我只记得我的项目,我的数据,我的论文。
直到我看到那本画册,看到她笔下那个孤独的背影,我才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瞬间清醒。
我所谓的爱情,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我用我的方式爱她,却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
所以,我辞职了。放弃了所有人眼中的大好前途。
没什么比她更重要。
我只想带她回她应该去的地方,哪怕只能远远看着,也想让她离那片海更近一些。
我们在海边小城“望海镇”安了家。
房子是白色的,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一片蔚蓝的海。院子里种满了琳琅叫不出名字的花。
我把她的画架搬到窗前,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走到窗前,伸手触摸着玻璃,仿佛能穿透它,触摸到外面的海。
那一瞬间,我仿佛在她空寂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我以为,新的生活会让一切好起来。
我开始学着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