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日复一日地守着她,给她换水,喂她吃一些勉强能入口的生鱼片,在她短暂清醒的时候,对她说说话。
我跟她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我大学时的趣事,讲我对未来的规划。
那些规划里,全都是她。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环游世界。去看看陆地上的高山和森林,去看看沙漠和雪原。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把它们全都画下来。”
她会静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表示她在听。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得懂,也不知道我的话对她来说,究竟是慰藉,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鎖。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个暴雨的午后到来。
我发现她发烧了。
不是人类发烧时的那种滚烫,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伤人的低温。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嘴唇变成了青紫色。
我彻底慌了。
我不能再等了。
我拨通了徐教授的电话,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老师,救救她……救救琳琅……”
徐教授很快就带着一个医疗团队赶到了。
他们看到躺在浴缸里、半边身体都覆盖着鳞片的琳琅时,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这是……”一个年轻的医生结结巴巴地说。
“退行性皮肤角质化病变。”徐教授很快镇定下来,用一个专业的名词定义了琳琅的症状,“立刻建立静脉通道,检测生命体征。”
他们手忙脚乱地想把琳琅从浴缸里捞出来,转移到担架上。
琳琅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拼命挣扎着。她明明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不!”她发出了破碎的嘶吼,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幼兽。
“琳琅,别怕!他们是来救你的!”我冲过去抱住她,试图安抚她。
她的指甲在我手臂上划出深深的血痕,但我感觉不到疼。
最终,他们还是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她安静了下来,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被抬上了救护车。
我跟着上了车,握着她冰冷的手,看着她身上被接上各种各样的仪器。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是我错了。
我不该自作主张。
我不该让他们碰她。
到了研究所附属的特护医院,琳琅被送进了隔离病房。我被拦在了门外。
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和护士在她身上插上更多的管子,抽取她的血液,刮取她的皮肤组织。
她就像一个珍稀的实验品,被一群好奇而又冷漠的目光包围。
徐教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陆珩,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她。同时,我们也会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科学家的狂热。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不是来救琳琅的。
他是来研究她的。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抓住他的衣领,眼睛血红,“你把她当成了什么?你的研究课题吗?”
“陆珩,你冷静点!”徐教授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我是在帮你!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吗?这对生物学界来说,可能是颠覆性的发现!”
“我不想知道!”我嘶吼道,“我只要她活着!我只要她好好的!”
我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
我冲向隔离病房的门,却被两个高大的保安死死架住。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窗后的琳琅,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在她身上工作。
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她之前的恐惧和抗拒。
我把她从一个牢笼,亲手推进了另一个更冰冷、更可怕的地狱。
我才是最残忍的那个人。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拼命挣扎,声音嘶哑,“琳琅……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医院大楼发出了剧烈的震动,仿佛发生了地震。天花板上的灯光疯狂闪烁,然后“啪”的一声,陷入一片黑暗。
备用电源在几秒后启动,走廊里亮起了昏暗的应急灯。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只有我,透过那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了窗外惊人的一幕。
原本平静的海面,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一道道水墙如同巨兽般扑向海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整个望海镇,仿佛都在这股来自海洋的愤怒下颤抖。
这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一种力量。一种我无法理解,却能清晰感受到的,充满愤怒和警告的力量。
紧接着,隔离病房里传来了尖锐的警报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挣脱保安的控制,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病房的门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撞开,扭曲变形。
里面一片狼藉。
各种仪器设备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玻璃碎片和不知名的液体。
而琳琅,不见了。
窗户大开着,破碎的玻璃边缘还挂着一片带血的衣角。
她逃走了。
“快!封锁医院!全城搜捕!”徐教授反应过来,对着对讲机大吼。
我没有理会他,我冲到窗边,顶着狂风暴雨,向下望去。
楼下是坚硬的水泥地,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条湿漉漉的水痕,蜿蜒着,一直延伸向不远处那片狂暴的大海。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回到了海里。
带着满身的伤,带着我对她的背叛。
她还会回来吗?
不,她不会了。
是我,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琳琅消失后的一个月,望海镇恢复了平静。
那场突如其来的“局部极端天气”,被专家们定义为百年不遇的海啸前兆,但最终又奇迹般地平息了。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天灾。
那是警告。
徐教授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资源,在望海镇周边海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声呐,无人潜航器,甚至一支小型的科考舰队。
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琳琅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海洋生物信号。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