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山。
经历了一夜战斗余波的摧残,此刻的望仙山已是满目疮痍。山脚下乱石横堆,大片树木倒塌不起,更多的是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黑色粉尘。
江大年带着高陵川一路来到望仙山脚,一句话也没说,又领着他登上那缺了半角的山顶。
明月高悬,两道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屹立于山巅。
微风自高陵川的脸颊划过,带来些许尘埃,沾在他那粗糙的皮肤上,些许尘埃落入眼眶,但其依旧面不改色。
高陵川久经沙场,见过比这一幕更惨烈更险恶的战后沙场,所以这样的场景还不足以令他震撼。
他只是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江前辈为何会带他来这里?
这望仙山已经被黑旗军打扫得差不多了,眼下所有黑旗军的将士们正都在山脚的洞府里休整——众将士见到那位“老将军”带着他们的年轻将军登山,虽心有不解,但很快便烟消云散。
毕竟这些都不是他们该疑惑和打听的事。
两人站定许久,江大年终于发声了。
“高家小子,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江大年收回远眺,淡淡开口道。
“江前辈,晚辈不知……”
高陵川立马转身行礼,也是如实回答。
“嗯。”江大年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江某平日里军务繁忙,且你一个晚辈,在军中少见到我也属正常。但你也不必如此拘谨,我与你家那老头子,关系还算是不错的!”
高陵川会意,缓缓收回双臂,点了点头。
“嗯……不错不错!高家真是又出了一位大才啊!”
江大年突然并指划过高陵川眉心,指尖带起一串火星:“高家小子,你可得仔细看好这些尘埃了!“
山巅忽起狂风,将满地碎石卷成漩涡
那些沾在皮肤上的黑色粉尘骤然燃烧,竟在月光下映出鎏金纹路。
高陵川瞳孔收缩——昨夜突破时笼罩战场的金色云海,竟在这些燃烧的粉尘中重现!
“你破境时引动的第一道异象不是星辉,而是金阙云!“
山巅残存的碎石突然悬浮,那些被焚烧的粉尘化作万千金丝,在高陵川周身织就云纹重甲。
江大年眼神一凝,“闭目内观!”
“昨夜的你,本该接引第二道……极道异象。”
高陵川闻言,忽感丹田剧震。视野骤然漆黑,却见意识海中浮起七点星芒,其中开阳星光芒大盛,相邻的摇光星却如风中残烛。
“果然...“江大年叹息在耳畔炸响,“战时突破最忌分心!高家小子,你错失了星轨交汇的刹那。但天道五十尚留其一,此地地利未散...尚可一试!“
江大年翻掌震碎腰间酒壶,酒液在空中凝成金色云纹,“此乃兵家至刚之相,云中藏有九道庚金雷霆,可以助你重塑武骨……“
话音未落,云层深处传来闷雷,却见昨夜消散的金云竟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
高陵川突然嗅到风中异样,那些沾在皮肤的黑色粉尘正在发热,每粒尘埃都映出微不可查的紫芒!
“就是现在!“江大年暴喝声中,山体轰然震动。
原本沉寂的摇光星突然大放光明,两道星辉自九天垂落,在月华下交织成阴阳鱼图案。体内真气沸腾如煮,骨骼发出玉器相击的脆响。
高陵川耳畔响起沙场金戈之音。
第一道雷霆劈下时,他看见十七岁初掌骑兵的模样——三千玄甲踏碎敌阵,铁衣映着朝阳泛起流金。
第二道雷霆贯体,记忆闪回大漠孤城血战,断枪插在尸山上折射出残阳如血。
当第九道金雷炸响,眼前浮现的竟是昨夜场景:本该贯入天灵的金云被一道【无形剑气】搅散……
而那道消失的雷霆此刻终于落下!
江大年突然暴退十丈,须发皆张地望着云中显化的异象——金甲神将虚影与北斗星官同时出现在高陵川身后,两种极道异象竟在相互融合。
“这是……剑气?!”
……
……
此时此刻,与两人同样已经登山的,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位老人。
白发老人盘腿而坐,自始至终屏气凝神。
在他对面的不远处,是一棵参天巨树——一棵仿佛在此屹立了万年的冰晶雪柳!
圣穆峰顶的积雪泛着幽蓝冷光,黄尘灰白的长须上结满冰晶。他吐纳的节奏恰好与风雪同频,每次呼吸都会在面前凝出半寸厚的冰墙。
而那株雪柳的枝条也始终保持着玄妙的摆动幅度——既不触碰老人周身三丈之地,也不完全收回攻击范围。
这还是黄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
就在半月前,黄尘本应破开天幕,早已远离这人间。
然而就在他临近天幕,准备离开之际,却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脚下地面的一点异动。
准确来说,那是一道意志,一道呼唤他的意志。
那意志带着十万分的挽留,老人本可以置之不理……但他却在那十万分的挽留之中,感受到了一分混杂其中的——威胁!
老人只觉得匪夷所思。
照理说,虽然在这人间能够威胁到他的“东西”确实不少,但他们都没有理由去挽留自己。因为老人要回去交差——这人间一甲子的掌书圣人时间其实早已过去,却还是被他硬生生地拖延了十年。如今这天上的老家伙们早已对他不耐烦,而人间的一些老怪物们也早已盼着他快点离去……
那么又是谁,会在这关键时刻迫切地挽留自己,又还有威胁自己的底气?!
这是威胁,不是敌意!
若说敌意,可以是弱者的在仇深似海之下敢对强者的产生,也可以是实力相当的敢对对方产生。但这威胁,却是对方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底气能战胜自己,方才会产生的意志!
如今看来,那道威胁就是来自眼前这棵雪柳。或者说,是世俗百姓眼中的……圣穆峰山神!
黄尘早已在此盘坐半月,双方始终都不曾有过一句对话——一人一树就这样在此对峙了半个月!
很显然,双方都在等待另一方率先打破沉默。
黄尘不敢轻易离开,是不确定自己一旦登天后,这家伙会不会将自己强行挽留——若真到那时,以老人的脾气,必将与对方来个“鱼死网破”。
大不了打到最坏的结局:就是被天上那“三个存在”注意到,然后将双方通通镇压万万年!
其实这天地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龙夏王朝”,而这“王朝”的皇帝,便是天上那“三个存在”。
若非如此,这人间早已千疮百孔,神洲陆沉!
自始至终,对方不曾有过任何动作,究竟是何目的,黄尘不得而知……
直至暮色深沉时,第一片逆飞的雪花暴露了僵局的松动。
雪柳枝条突然定格在某个玄奥角度,逆飞的雪花在半空凝成篆体——「姜缘」。
只见冰晶雪柳主干浮现人脸轮廓,树皮皲裂处渗出淡蓝光晕,凝结成半透明女子身形。
黄尘眉峰微动,面前冰墙应声碎裂。那些碎冰未及落地便化作星图,将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映得血光冲天。
“圣穆峰承天载地九千载,见过无数任掌书圣人。“雪柳主干浮现女子面容,冰晶碰撞声里带着上古雅言特有的韵律,“但敢偷改天历的,你是头一个。“
“姜缘?”老人袖中《山河册》无风自动,停在绘有北斗泣血图的页面上:“能窥破老夫遮掩天机的手段,姑娘倒比那三个瞎子强些。“
显然,黄尘所说的那“三个瞎子”并非天上那三个存在。
世人皆知天外战场的文庙有四圣七十二贤,其中七十二贤,便是人间那七十二书院的老祖宗们。老人口中那三个瞎子,必然不是他们的至圣先师,而是除自己外的那“三圣”!
黄尘话音刚落,三千柳枝便同时震颤,峰顶积雪瞬间蒸腾成紫色云雾。
只见云雾中浮现七十二座破碎的祭坛,每座祭坛都锁着截断剑尖——这是七十二书院的祭剑坛!
尽管七十二书院大半已被黄尘撤去其能,但书院旧址仍在,只是文脉香火早已熄灭——只为集中文脉香火!
而这,也是黄尘能够与龙夏王朝达成谈判的筹码。
“天道五十,你截留的其一,在罗兀寨。“姜缘声音忽远忽近,积雪在她周围聚成七尊持剑玉像,“但贪狼将醒,破军已动,你当真以为......“
黄尘突然并指划向虚空,破碎祭坛的幻象里飞出青铜编钟。
钟鸣震散紫雾,露出云层后若隐若现的天门——门缝中垂落的铁索正缠在老人脚踝。
“天上三日,人间甲子。“编钟停在代表贪狼星的位置,“老夫多留十年,也不过是想看清这场赌局。“
冰晶雪柳突然开出血色梅花,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战场。
“夫子强留人间十载,不就是在等这个?“
姜缘身后雪柳枝条突然刺入冰层,挖出块裹着冰壳的……剑气!
暴风雪突然倒卷上天,黄尘黑袍鼓荡如帆。圣穆峰四周亮起七十二道青光,但本该直冲九霄的阵光却被雪柳根系缠绕,在冰层下折射出诡异的紫芒。
黄尘突然放声大笑,脚踝铁索寸寸崩裂。坠落的铁环化作乌鸦,叼着星辰飞向四面八方:“这场关于陈修的豪赌,天下皆知!姑娘又何必如此大兴干戈?!“
“……”
姜缘沉默。
“若姑娘能够有什么值得出手的筹码,大可以一同加入这场豪赌!反正…如今的文庙,已经不再与那帮牛鼻子老道在那一个字上计较了。
但那帮牛鼻子老道嚣张跋扈惯了,我儒家文庙自是看不惯!千百年积累的恩怨,岂能说散就散?!倒不如将那个字放出,让全天下的人都一起去争,争个头破血流…不论最后落到谁家,也不应该落到那帮人的手里!!!”
“……”
姜缘再次保持沉默。
见其不语,黄尘也不再开口。
没有离去,只是静坐。
许久,雪柳再次发出异动。
“我自是知道夫子手段。但我无意加入这场闹剧,只是我之所求,确实是与这赌局有些关联……”
黄尘点头,“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那么,姑娘您的筹码……”
“我没有筹码。”
“相反,我还需要你们助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