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路灯的光晕在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圆,露水缀在灯罩边缘,像一串未及串起的碎钻,在冷白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虹。我盯着郑喻的裤脚,积水在藏青色布料上洇出深色的印记,紧紧贴在小腿的肌肉线条上,随步伐起伏时,布料纤维间的水珠被挤压得迸溅出来,在晨光里划出银线。警戒线外的人群维持着诡异的静默,智能手机的冷光此起彼伏,像漂浮在晨雾中的幽蓝磷火,偶尔有鞋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却没人敢发出半句交谈。直到我指尖捏住皮质警官证的棱角,金属卡扣绷开的脆响才突然炸碎凝固的空气——同事老李正佝偻着腰,将生锈的警戒线往旁边扯,立桩摩擦地面时带出刺啦刺啦的尾音,惊得街角流浪猫蹿上垃圾桶。
法医老陈的剪影在尸体上方投下晃动的阴影,他膝盖处的警服布料被晨露洇出深灰的圆斑,笔记本上的钢笔字迹正被水珠晕染,蓝黑色墨水像细小的河川般蜿蜒。“郑队,死者女性,年龄估计 22到 25岁。“他戴着手套的指尖划过颈侧那道青紫色勒痕,我喉结滚动时,后颈突然泛起一丝灼痛,那是和前三起案件完全相同的宽度,甚至能看清勒痕边缘那圈细密的纺织纤维压痕,就像凶手用同一根尼龙绳,在每个受害者脖颈上系了个无声的死结。
郑喻的皮鞋碾过碎石堆时,鞋底与锋利岩片摩擦出刺啦声。他身上的烟味混着晨露的潮气钻进鼻腔,是中海的冰耀中支,特有的蓝莓香气与薄荷清凉混着烟草的凉苦涩,总让我想起他办公桌抽屉里那永远只有半包烟的紫色烟盒。此刻他侧过身,右耳后那道枫叶状的疤痕在路灯下泛着粉白,五年前追捕逃贩时,那把淬了铁锈的匕首离颈动脉只差指甲片那么厚。“先查失踪人口,确定死者身份。“他说话时喉结在绷紧的脖颈处滑动,警服领口蹭过伤疤,让那片褶皱的皮肤微微发亮。
现场勘查箱的卡扣“咔嗒“合上时,我的笔记本第三页已经被露水洇出浅灰的云纹,钢笔字迹在水痕里晕成模糊的蓝。郑喻抬手看表,银色表盘反光刺得我眯起眼——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旧款浪琴,表链连接处还刻着模糊的“喻“字。“老地方吃点饭。“他总是这样,用陈述句代替问句,给人一种不用质疑的绝对压力。警服下摆扫过我肩膀时,残留着昨夜暴雨的潮气。
牛肉面馆里油辣子的香气裹着热气扑来,我盯着碗里的溏心蛋,蛋黄正慢慢融化在红汤里,像团被揉碎的夕阳。郑喻的搪瓷碗已经见底,他总把煎蛋留到最后,用筷子尖戳破蛋白,看金黄的蛋液裹着面条滑进汤里。“发什么呆?“赵方同的筷子敲在我碗沿,油渍溅在笔记本上,正好盖住我反复涂改的报警时间 21:17,被划得面目全非,墨迹晕开的地方像块永远结不了痂的疤。之前第一次出现场,我把报警时间错写成 21:47,导致调取监控时漏掉关键半小时,要不是郑喻在逐帧比对,那起便利店抢劫案的嫌犯早就无影无踪了。
角落传来餐具轻碰的脆响,一个穿紧身衣的男人正把牛肉片码成整齐的小山,肱二头肌在晨光里投下紧实的阴影。男人抬头时,眼尾细纹里的精光让我浑身发僵,筷子上的面条“啪嗒“掉进汤里,溅起的油星子在手腕烫出红点。郑喻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突然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沿,肱二头肌在警服下鼓起棱角:“健身房练出来的死肌肉,遇上拿过杀猪刀的,三招就得卸力。“他说话时嘴角沾着面汤,却让我想起上个月抓捕偷车贼时,他徒手掰弯钢棍的场景。
手机震动时赵方同正在撕纸巾,看屏幕的瞬间,他眉骨上的疤痕突然绷紧,“我有点急事,你们先吃”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时发出“咔嗒“轻响,郑喻的筷子还悬在碗上“小刘你脸色真差,怎么了?“面汤里的倒影晃了晃,我看见自己鬓角的汗珠正砸进红油里,激起的涟漪中,角落里的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付账时钞票被掌心汗渍黏在桌面,我扯下时带起半张菜单。清晨的风卷着隔壁豆浆摊的甜香灌进领口,后背却沁出冷汗,那个肌肉男好像在现场见过他,没错,是第三个死者,赵芹。
我跟在肌肉男的后面,郑喻不解但是也跟在我后面。“郑队,我在三号死者的被害现场见到过这个人,一般连环杀人案凶手都会回到现场来看自己的杰作的。”郑喻一愣神,点了点头,“理论满分,但,能并案吗就连环杀手?”
“…”“算了,你跟着看看吧,我回队里了”,说完,郑喻便离开了。
我盯着肌肉男的背影,心跳如擂鼓。他步伐稳健,却透着一股刻意的松弛,仿佛在掩饰某种警觉。晨雾未散,他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得很长,偶尔被路灯切割成断续的片段。
拐过两条街后,他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小苏,低头点火的瞬间,火光映亮了他右手虎口——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划过的伤,
肌肉男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灰白的漩涡。他忽然侧过头,视线扫过身后的街角。我猛地贴紧墙壁,冰凉的砖石硌得肩胛生疼。再探头时,他已消失在一家24小时健身房的玻璃门后,霓虹灯牌上“面具”两个字猩红刺目。
我摸出手机,指尖在郑队的号码上悬停片刻,最终拨给了赵方同:“赵哥,麻烦你帮我查个人——面具健身房的会员,男性,30岁以内,右手虎口有疤。”电话那头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赵方同的嗓音压得极低:“行,没问题。”
我挂断电话,喉咙有点紧,我准备拦一辆拦出租车,却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郑喻的警车横在路中央,车窗降下,他咬着半截烟,眉骨投下的阴影盖住了眼睛:“上车回队里,你盯的人,档案在这儿了。”副驾驶座上摊开的文件夹里,肌肉男的照片下面写着“陈昊,24岁,现在是面具健身房的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