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浓烟弥漫的天空。吴衡带着支援队伍冲进现场时,只看到一片焦黑的废墟。火势虽已减弱,但扭曲的钢筋和坍塌的混凝土仍在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陈处。”吴衡快步上前,却在看清陈远山的表情时猛地刹住脚步。
这位平日里总是游刃有余眼带三分笑意的处长此刻站在废墟前,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而在他脚边,年轻的林澈跪坐在灰烬里,双手死死攥着放在物证袋中的手机,这是赵亮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魏来小心翼翼地拨开瓦砾,不时发出遗憾的叹息。
吴衡蹲下身,手指擦过地面,捻起一撮混着黑灰的泥土,“这样一来,所有线索都段了……”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脆响打断。
林澈突然踢开眼前的一块石头,“这就是你们说的重量?”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灰?”他的手在半空挥舞,仿佛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陈远山缓缓转身,火光在他眼底跳动,“看着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凭什么?”林澈猛地抬头,泪水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赵亮死了,真相没了!我们明明知道他是替罪羊,可却连谁在背后操控都不知道。这身衣服……”他疯狂嘶吼,“到底有什么意义!”
吴衡想上前劝阻,却被陈远山抬手拦住。
他慢慢蹲下,平视着林澈充血的眼睛。“曾经,我也失去过战友。当时我也像你一样,觉得这世界烂透了。”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两人之间盘旋。
“痛么?”林澈只问了两个字。
陈远山没回答。他只是握住了林澈的肩膀,林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一动不动。
火势已被扑灭,现场被警方接管,由魏来带领的法医正在查看赵亮遗骸。
林澈安静的看着陈远山与其他人说明情况,嘱咐重点查验的地方。从容自若,条理清晰,与之前第一次见他几乎没有不同。
而林澈却是如此清晰地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从小的向往,在警校坚定的信仰,变了,有些东西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破裂了。
林澈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他的手上没有血,鲜血却渗透进了他每一个毛孔,他的心里。
“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张局还在等我们开会。”林澈久站不动,陈远山过来提醒。
林澈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语调中的情绪,缓缓应道,“是,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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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关缉私局,会议室。
这里窗帘紧闭,将室外的晨光隔绝在外,只留下几道惨白的光线从缝隙中渗入,像几把利刃刺进昏暗室内。空调冷气嘶嘶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凝固的压抑。
张局坐在长桌尽头,整个人陷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陈远山站在投影前,屏幕的冷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照得发青,背后屏幕上是冷藏厂爆炸后的现场照片:焦黑的废墟,扭曲的钢筋,以及法医标记出的赵亮遗骸位置。
“初步判断,在冷藏厂中赵亮的所作所为,是被胁迫的。”陈远山的声音低沉,“他当时戴着蓝牙耳机,里面有人指挥,不过不管我们怎么引导,他都没有说出胁迫他的人是谁。”
林澈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他眼前仍浮现着赵亮最后推开他的那一瞬。
那双眼睛里,是解脱,还是绝望?
听着陈远山的汇报,张海潮脸色越发阴沉。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茶叶像腐烂的水草沉在杯底。原本给了48小时的初步结论期限,可现在不仅线索全断,案子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所以,”张海潮终于开口,语气严肃,“我们手里就剩下一具尸体,一部被清理过,刻意留下认罪证据的手机,和……”他猛地拍向桌面,茶杯震颤着发出咣当一声,“和一堆问号?”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查了两天,背后的人明目张胆操控赵亮,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张海潮看着在座的人。
空调嗡鸣变得刺耳。
“‘时间味道’这个公司呢,相关负责人传讯了没有?”张海潮又问。
吴衡喉结滚动一下,硬着头皮汇报,“没有直接证据,他们老板覃川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家,王局那边的意思是……贸然传唤,社会影响不好。”
苏晴简直被气笑,不怕死的来了一句,“吴队,现在破案重要还是社会影响重要?”
张海抬眼扫过苏晴,“苏晴,”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座所有人都绷直了脊背,“我们是执法者,不是暴徒。”他慢慢站起身,阴影随着他的动作在墙上拉长,“没有证据就抓人,和那些目无法纪的犯罪分子有什么区别?”
“王局的顾虑不无道理。”张海潮走到窗前,手指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
刺眼的阳光立刻像探照灯般射进来,在会议桌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白线。
“‘时间味道’是市里的纳税大户,覃川更是政协委员。贸然行动,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舆论风波。”
听到这话的林澈突然抬头,眼中血丝在阳光下格外明显,“那赵亮就白死了?”
张海潮的手指一顿,百叶窗啪地合上,那道刺眼的光线瞬间消失。
会议室重新陷入昏暗。
“谁说不动覃川就查不了案?”张海潮转身,“赵亮手机上的照片不是暗示赵狂与这案子有关么。”
张海潮看向陈远山,“远山,以海关抽查的名义,去查赵家近期到港的全部货物。”
“吴衡,”张海潮敲了敲桌面,“你带人去查赵狂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他和覃川有无直接往来。还有赵狂的家族,也要查。”
“苏晴。”张海潮的目光转向左边,“你负责梳理近三年所有和‘时间味道’有关的报关单,重查数据。”
最后,张海潮的视线落在林澈身上。
年轻人攥紧的拳头正在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当张海潮刚要开口时,宣传科的小张猛地推开会议室的门,脸色煞白,“张局,网上又有新爆料了。”
他焦急地递过平板,屏幕上是一张刚刚发布的照片,赵亮焦黑的尸体躺在废墟中,配文的红色标题像鲜血般刺眼。
【海关保护伞畏罪自杀,真相究竟为何?】
陈远山眉头骤然皱紧。
这不可能是新闻媒体拍的。
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又是内部保密照片……”张海潮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看照片详情,“立刻让网安查发布源,追踪照片拍摄角度和时间。小张,叫你们陆科十分钟后去我办公室开会。”
小张点头如捣蒜,抱着平板冲了出去。
“按我刚才说得,大家干活吧。”张海潮看向在座的所有人。
“是。”大家立刻动起来。
陈远山了走过林澈身边,目光扫过他发红的眼眶,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说,“你不用跟着去了,留在局里再把赵亮的资料好好梳理一下。”
林澈没问为什么,只答了句“好”。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林澈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澈的拳头重重砸在窗台上,玻璃震动发出嗡鸣。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换上的制服,崭新,整齐,并没有任何火场留下的灰烬。
这身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制服,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在质问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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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的集体办公室,只有林澈坐在桌前翻看档案。
他的指尖停在赵亮档案封面上,微微发抖。这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已经变成卷宗里冰冷的文字和照片。
他机械地翻开第一页,入职照上的赵亮穿着崭新笔挺的制服,领口的关徽擦得锃亮。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得那样纯粹,眼睛里闪烁着和林澈一模一样的憧憬。
那是他们第一天穿上这身制服时,共同拥有的赤子之心。
“为国把关,忠诚履职”,照片背面的钢笔字迹已有些褪色,却依然力透纸背。
林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这行字,突然想起两天前自己站在缉私局大楼前,心中对信仰的坚定和期待。
那时的阳光那么好,照得信仰熠熠生辉。
“砰---”
一声巨响在脑海中炸开,火光中赵亮推开他的画面再次浮现。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解脱,就像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林澈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制服领口仿佛变成了一条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我能拉他一把,他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我本来可以救他的……”这个念头像藤蔓般上心头。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桌上散落的现场照片里,赵亮焦黑的尸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和入职照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形成刺眼对比。
泪水模糊了视线。
林澈想起警校毕业时,老师对他说过的话,“缉私警这条路,要么别走,走了就别回头。”
当时他觉得这是最酷的宣言,现在才明白其中血淋淋的分量。
林澈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胸前的警号牌,金属边缘冰得他一抖。
只要轻轻一摘,他就能从这个噩梦中解脱。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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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干什么?”
陈远山的声音像惊雷般在身后炸响。林澈仓皇转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林澈电脑上的“辞职信”三个字,眉头皱起。
“我……”林澈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对自己的信仰动摇了,他甚至想放弃。
陈远山并没有执着问下去,而是走进办公室,搬了张椅子坐在林澈身旁。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吗?”陈远山声音很轻。
林澈低着头,没有看他,“因为我失控了。”
“不。”陈远山摇头,“因为你需要想清楚,我们到底在为谁而战。”
林澈的眼眶又开始泛红,很久之后,他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在冷藏厂时,你说你也经历过相同的事,”他顿了顿,接着说,“是什么时候?你失去的战友,是办公室合影中那些人吗?”
陈远山目光微微闪动,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身走向窗前,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缉私局大院,只有国旗迎风飘扬。
“你知道海关关徽上的钥匙代表什么吗?”他突然问道,目光看向远方。
“国门之钥,为祖国把关。”林澈道。
窗外,一艘货轮的汽笛声隐约传来。陈远山的声音混着这悠长鸣笛,一字一句钉进林澈心里。
“所以我们海关缉私局,守护的不是某个码头、某批货物,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第一道防线。”
他转身时,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每放行一克毒品,背后就可能多一个破碎的家庭;每疏忽一个集装箱,就可能让致癌的走私食品流上市民餐桌。”
林澈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你觉得我冷漠?”陈远山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林澈发现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当年我眼睁睁看着师父被走私犯的车碾过双腿时,哭得比你现在还惨,但最后我们破获了一个冻品走私大案。”
“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陈远山道,“不是为了一腔热血,是为了千千万万个普通百姓安稳生活。”
“是呀,这才是我们战斗的意义。”林澈跟着陈远山重复,心中一下茅塞顿开。
他的手指悬在电脑屏幕上方,辞职信的草稿还闪着刺眼白光。最终,林澈深吸一口气,将“辞职信”三个字一个一个删去。
删除键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像是擦去了某个软弱的印记。
他关掉电脑,抬头时目光落在墙上庄严的警徽上。
“赵亮。”林澈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与那个永远定格在照片里的年轻人对话,“这个案子我一会查个水落石出。”
站起身时,他整了整制服的领口,指尖触到冰凉的警号牌。这一次,他没有想要摘下它,而是郑重地将它摆正。
“陈处,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林澈语调干脆有力,再不见方才的犹豫。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桌上赵亮的照片。
照片里的年轻人依然笑得纯粹,仿佛在对他点头。
林澈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