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生暨看着陈远青:“这卷竹简,鲍白公想请仆射交给王公!”
陈远青坐在矮案前:“既然是鲍白先生请求,我会亲自交给王公的。”
“暨多谢仆射了!”
诸生暨微微行礼,戴上斗笠,旋即离开陈远青的宅院。
第二天大清早。
陈远青来到相府,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廊道中,主簿、曹掾赤着足袋抱着竹简各自奔走,声音很轻。
陈远青看见王绾坐在正堂里,头磕在矮案上,正是当值的时间却睡觉,这在秦律里是要被论以“不任”的罪名,矮案两边堆着两箩筐的竹简,砚台里的墨也写干了。
王绾是个很勤奋的人,昨晚应该是批阅疏奏到很晚,撑不住了才小憩一下。
陈远青轻手轻脚,来到王绾面前的矮案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绾动了动,微微抬起头,睁开眼:
“来很久了。”
“怎么不叫醒我?”
“丞相府的曹掾和令史,都在因为怕惊动您而小心翼翼,我怎么能破坏他们的好意呢?”
陈远青从袖口里,把鲍白令之的竹简掏出来,
微微躬身:
“王公!这是鲍白先生呈递的奏。”
其他郡县偶尔会有疏奏传来,唯独鲍白令之去了闽中郡,没有消息。
王绾接过竹简,缓缓打开:
“鲍白先生到郡县推行治式,建立功绩,老夫会让王序记录的。”
陈远青看着王绾:“我听说闽中郡,还有很多像东治这样的地方需要治理,王公认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无诸还保留着越人的首领,他们是不服秦的。”
“鲍白令之先稳住东治,再者,未必不能施治于其他郡县。”
“你认为?”
“我也是这样认为。”
陈远青起身行礼,离开丞相府。
簪袅四处张望,跟在身后:“公子,丞相府怎么没有多少守卫?”
这话引得掾李和令史看过来,还以为他要对丞相府做不好的事,簪袅这样的黔首很少出入丞相府。
陈远青走在前面,说:“这是因为王公不蓄养舍人。”
回到宅院,陈远青来到正堂坐下来。
仆从喜上前禀告:“公子,大奴买回来了。”
廊道尽头,有一个戴着镣铐的奴隶,是个女子,很瘦,看不出年纪,应该和簪袅相近。
大秦也经营买卖奴隶的生意,还有那些士族巨室。
她们会被来回买卖很多次,直到彻底失去价值。
陈远青问:“哪里买来的?”
“隐官。”
“带下去,教导摘桑叶和织布这样的活。”
“是公子。”
喜点点头,把人领去杂房。
簪袅走进来询问,“公子,有个自称是谒者的人。”
“请他进来。”
簪袅带着一个谒者,穿过廊道走进来,那谒者见到陈远青就说道:
“长公子请您进宫。”
进入咸阳宫,陈远青跟随谒者来到石室。
石室里很昏暗,四周点着蜡烛,扶苏坐在地上认真阅读,地上满是翻乱的经籍,石室的墙壁上多像多宝架一样被挖出来的格子,里面藏放着经籍,用木笺作为标签。
看来昨天扶苏一夜都坐在这里,格物,格的自然是均输能使物价变低的方法。
扶苏很谦逊地站起身来,对着陈远青行礼。
“扶苏拜见先生!”
“见过长公子!”
果然。
地上堆砌着竹简,看起来很陈旧,是战国时的竹简,借助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盗》、《贼》、《囚》、《捕》、《杂》、《具》这样的字。
这是李悝的《法经》。
还有《吕氏春秋》和《韩非子》。
吕氏记载很少,在石室这种储存典籍的地方才能找到。
火盆旁边,竹简上密密麻麻写着注释。
“公子这又是为什么呢?”
“听说朝廷下了一道政令。”
“扶苏不为向父皇证明建立功绩,只是想知道,物价下降的道理?”
“如果宫外有这样的道理,公子愿意去看看吗?”
“当然。”
“坐公子的马车,还是我的马车?”
“坐先生的马车吧。”
毕竟驷马王车,坐到咸阳城外很显眼,上了马车,沿着直道来到咸阳城外的杜邮驿舍。
这个地方不由让陈远青想起。
战国时,秦昭襄王攻击邯郸,赵国联合楚国、魏国抵御秦国,秦军屡战不利,秦王强令白起出征,白起三次婉拒。
这里是白起自绝的地方。
咸阳直道上,两边树林里茂密,天色昏暗,像是快要下大雨的样子。仍然有很多商贾。
陈远青和扶苏来到杜邮驿舍,登上二楼的矮案坐下,要了碗茶。
驿站的蔷夫给两人送来茶水,然后退下去,扶苏问道:“先生为什么带扶苏来这里?”
“杜邮是咸阳城外最近的一座驿舍,前往琅琊郡、邯郸郡、东海郡的马车都从这里走,也有从咸阳出来士族的马车。”
身后不远的矮案,坐着一群穿着粗糙褐衣的人,他们不紧不慢喝着茶,看样子也是进来躲雨的。
驿舍不大,矮案的左右前后相互间距离都不远。
扶苏朝着旁边褐衣的中年人作揖:“雨很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围坐着的几个中年人相视一眼,彼此眼神之间有交流,气氛沉寂片刻,离扶苏最近的褐衣中年人说:“不会,这样的雨很快就会停。”
“你叫什么?”
中年人满脸胡须,脸上疲惫,看了扶苏一眼:“我叫灶,你叫什么呢?”
“扶苏。”
“我听说,咸阳的粮食价钱降下来了,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商贾吧?”
一句话,驿舍的商贾们纷纷看过来,他们刚才就注意到二人,商贾是不能穿华丽的丝帛,不能乘坐马车。
有簪袅和扶苏的护卫在,驿站也有军队,陈远青并不担心。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秦的商贾。
隐忍、懂得判断时势,就是对他们的印象。
“不是。”
“你听说过均输令吗?咸阳不征粮食,改为征收钱币,粮食的价钱,降低了许多。”
“这是为什么?”扶苏问。
那穿褐衣的中年男子说:“咸阳的黔首和商贾囤积粮食,除了自食,还有准备缴纳租赋和应对徭役。朝廷改为征收钱币,不用粮食纳租赋,黔首不着急买粮了。”
“而那些掌握粮食的商贾,害怕新谷化陈,为了尽快卖出去,降低粮食的价钱。”
雨停了,几串水珠陆续从屋檐滴落下来。
“我们也该赶路了,告辞。”
几个商贾拿起斗笠走出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