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外,雨滴沥沥,时大时小,陈远青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外正在进来的商队,微微躬身:“公子,该回去了!”
咸阳没有宵禁,甚至还有夜市,咸阳城亦没有城墙,以至于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商贾进出咸阳。扶苏自然是不可能在这里过夜的。
纵然想也不行。
有些秦律可以僭越,有些秦律不能僭越。
面对面坐在马车里。
杜邮是咸阳城外最近的一座驿站,这里始终能看到来来往往从咸阳城中进出的商人。
扶苏撩起车帘,看着艰难拉着货物的商贾,却用仇视的眼神注视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马车上的扶苏,直到行走很远仍然凝望。
“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陈远青看着先前在驿站避雨的商贾:
“他们是齐人。”
“公子应该听过齐歌松柏。”
“齐国灭亡,秦国把他们的国君安置在边远的共邑,将他活活饿死在当地荒僻的松柏之间。”
扶苏知道这件事:
“粮食价钱降低,为什么他们还运送粮食?”
陈远青坐在马车里:
“我说一个理由。”
“公子知道秦人为什么不愿意做商贾吗?”
扶苏摇头。
“一旦选择当商户,他们都户籍就不能再改变。”
陈远青目光看过去:“新颁布的政令细则还没有流传到郡县,郡县还没有调用钱币来购买粮食,他们从咸阳运输到郡县,大概是想赚取些差异的价格。”
“要运送到哪里?”
“大概是栎阳。”
“他们运输的是粮食,刚才在驿舍里,他们怎么没有说这些?”
“我和公子都是外人,不会把这些话告诉我们。”
“先生认为,这条政令无法执行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扶苏这个人很执著,告诉他说不定会直接跑到始皇帝面前,陈言这条政令的弊端。
陈远青想了想:“商贾可以抬价价钱制造粮食贫瘠的假象。”
“所以需要法令约束他们。”
马车离开杜邮,在咸阳城的皋门前停下来,簪袅说:“公子,殿下,咸阳宫到了。”
扶苏起身对着陈远青说:“多谢先生!”
此时咸阳宫的另一头。
叔孙通在张望眼前的宫室,心说待会一定要用礼仪折服将闾。
他来到宫室的大门前,对着谒者鞠躬:
“劳烦通传,博士宫侍诏博士叔孙通,求见将闾公子!”
谒者犹豫。
思索片刻,进入宫室中,一个穿戴整齐的皇子坐在矮案上,和扶苏有几分相似,腰间佩着剑,微微躬身:
“公子,叔孙先生来了。”
叔孙先生是兄长的老师,怎么会来见我呢?将闾想了想,看向谒者:“带他进来。”
宫室里很空旷,木架上陈列着很多断剑。
叔孙通走进来朝着将闾微微躬身:“叔孙通拜见公子!”
“我听说公子贤慧,没有良师教导而导致才能被埋没是可惜的,博士多赞扬长公子忽略公子的贤明,我又恰巧精通山东六国的理法,可以教导公子一些礼仪的事。”
“我不想学习理法。”
叔孙通想了想:“公子早慧,像陛下一样刚毅,这是可惜的啊!”
啪!
一柄剑丢到叔孙通脚下。
“叔孙先生剑术如何?”
“略通一二。”
叔孙通微微抬头,看着将闾。
“赢过我我就听从叔孙先生的教诲。”
半刻钟后,叔孙通满身汗渍,倒在地上,看着将闾。
将闾收回指着叔孙通的剑:“叔孙先生擅长周礼六艺中的什么?射术?”
“书和御术。”
“叔孙先生的剑术不如我,你回去吧。”
“将闾公子的为人,若能通读经籍,一定会掌握治理国家的策略。”
叔孙通微微抬起衣袖,身体微微躬屈,用的是齐国祭拜的礼仪:
“听说公子最敬仰长公子,不如,我和公子去问问长公子如何?”
将闾想了想:“好!”
叔孙通带着将闾来到扶苏的宫殿,谒者拦住叔孙通说:“公子、叔孙先生留步,长公子在宫室中披览,请你们挑选空闲的时间再来。”
“说是叔孙通来了!”
叔孙通很大声。
“叔孙先生!”
叔孙通见状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谒者听完走进宫殿里。
几盏明亮的多枝灯,竹简被写满了放置在地上,青灯竹简,把石室里的书籍搬出来,扶苏思索着刚才和陈远青说的事,就看见谒者走进来。
“公子,叔孙先生带着将闾公子来了!”
“什么事?”
“听说将闾公子在宫室里和叔孙先生比试剑术,几次把叔孙先生击败了,似乎有事想要长公子求证……”
“进来吧。”
扶苏对着走进来的叔孙通行礼。
叔孙通进来就说:“通听说公子,去了一趟咸阳城外的杜邮驿舍?”
“均输令下达到地方,扶苏有一些事想不明白,就请仆射带扶苏出宫一趟,叔孙先生因为什么事来见我?”
“通想担任将闾公子的老师。”说着叔孙通微微躬身。
扶苏看着叔孙通,又看着将闾,叔孙先生并不是谦虚和客气的人,弟弟将闾又爱玩闹,两个人怎么能相互讨教。
“叔孙先生不在博士宫编写礼制,怎么想起教导将闾?”
“通来咸阳,本来想通过教导长公子,来使道理和治式使天下人得知,奈何!长公子只听从仆射的话。”
“通只能退而求其次,教导将闾公子。”
扶苏苦笑。
叔孙通说着就要跪下来。
扶苏伸手去拦:“叔孙通先生精通礼仪,很善长经籍,将闾啊!不能只顾着在宫室里与人击剑,以后需向叔孙先生讨教。”
将闾向来很听兄长的话,只能点头:“好,兄长。”
叔孙通喜急,躬身:“多谢公子!”
丞相府里很安静。
下过一场雨后,桑树、屋檐和廊道都变得清晰,几只麻雀在地上啄食。
王绾曲腿跽坐在矮案前,稳如磐石的手,在竹简上写着令书。
写的内容是,均输丞设为一千石官员,配备官吏六百人,为此设立与商贾勾结哄抬粮价的罪行,渎职罪。
看见他写完,上计上前劝说:“丞相,一会儿还有简牍要送来,不如小憩片刻?”
“均输文书却还没有写出来,地方怎么执行呢?”
王绾摆摆手。
忽然他停下笔。
拿起翘起的竹简,看见上面有一根细刺,批阅了很多竹简,几根刺刺进满是老茧的肉里,也浑然没有发觉。
捏着手指,把刺抽出来,弹了弹手指,把刺搁到碗里。
抬头,看了一眼庭院外的天色。
“章邯在做什么?”
在廊道里的上计微微躬身:“听说,去内史府挑选了四名咸阳丞。”
“章邯计算山川河泽,税目从来没有过错,政令交给他是令人放心的。”
陈远青来到丞相府,刚坐下,就看见肃着一张脸的章邯走进来。
王绾点了点笔,指了指旁边的矮案,“坐吧。”
陈远青和章邯分别在王绾左边和右边坐下来。
王绾手里拿着两卷竹简。
就像当年秦攻打六国时,诸公把方案制定出来,而他把方案逐一落实一样。
秦刚刚统一天下几年,没有人知道天下应该怎么样治理。
他一直在寻找治理天下的方法。
这是他找到的第二条治式。
叫均输策。
王绾看着章邯和陈远青说:“政令已经写好了,都在这里了。”
陈远青打开竹简。
什么时候实行均输那样的法令,征收的粮食应该运到哪里,官吏的编制,这些全都写在竹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