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宅邸,静谧的庭院,偶尔能听见水流声,有时能听见竹叶摩动的声音,光线很好。
仆从跪坐在竹帘下的廊前,他们仿佛是融入庭院中一般的安静。
李斯躯体笔直,手握着笔,如果透过竹叶缝隙隐约能看见在他身后,都是成色很好的竹简。
廷尉史申手握着竹简,沿着廊道脚步很轻,步伐很急,来到近前:
“廷尉。”
听到嗯一声,廷尉史申递上手中的竹简:“您看看这个令。”
李斯放下笔,拂起袖子,缓缓拿起这卷竹简打开,良久之后看完目光停留在竹简上。
廷尉史申微微抬头,“这整篇竹简上记载着关于招募牛长的《广蓄耕牛令》,听说,大厩和中厩增加了二十几头牛犊。”
“这利于秦。”
廷尉史申看向李斯。
“咸阳百万人,戍卒、刑徒、官吏等非农之户十五,需要巨额稷粮维持。”
廷尉史申点头赞同:“太仓建仓以来,咸阳纳粮,就全部依赖牛耕支撑关中产出。”他看着李斯:“把郡县的牛长调来咸阳,那齐地和魏地那些需要耕种的地方?”
“大族迁移到咸阳,郡县早就荒芜了。”
“关中的田地僵硬,时令很短,不用牛耕容易错过时令。”
廷尉史申看着李斯:“那这份竹简。”
李斯放下竹简。
“替内史府。”
“写一条约束牛长的律令。”
………
上郡边县。
茫茫的荒野只有里巷组成的茅舍,一场雨很快又停,甚至没有在屋檐的茅草上留下痕迹。
脸颊瘦削的人站在棚前,把刍藁掏出来,能听见牛咀嚼的声音。
喂完牛,他嫌弃地擦了擦手,回到茅舍中,清理出半丈没有柴火的空间。
然后静静地坐在草垛上等着。
手轻轻推开门,头上戴着斗笠,身材很魁梧,腰间系着一柄剑,来到草垛前坐下,看着对面坐在草垛上的男子:“叫我来是为什么?”
坐在草垛上的人看着他:“我要去咸阳。上郡粮食不充足,每天虽然能够得到一点吃食,到了夜里就会饿醒。”
戴着斗笠的男子说:“上郡虽然艰苦,但秦有里甲制度,编民不能随意离开邑地。”
“可是现在有畜养耕牛令,赘婿、亡人、囚徒可以前往征发外地。”
戴着斗笠的男子听完想了想:“到了咸阳,未必是好事。”
戴着斗笠的男子始终很平静地看着他。
“您听说过范睢的事吗?”
草垛上的人却说:“我不想听范睢,范睢的结局如何,你知道秦推行功勋爵制。”
“担任牛长,立下功劳,可以获得田亩和宅。”
戴着斗笠的男子见状,手伸到衣服的夹缝里。
“我这里还有一些钱。”
说完把钱递到对方手心,起身离开杂房。
…………
咸阳的清晨云层很薄,看什么都很清晰,几个仆从把廊道木板擦得光亮,竹帘垂下来,就算下雨也飘不进来。
陈远清坐在廊下的木板上,望着庭院上的天色。
喜拿着一卷竹简走过来,微微躬身:“公子,这是三百户食邑纳的稷粟账目。”
阿父左的食邑有三百户。
分到的食邑,不是全都是土壤丰富的田亩。秦人识字率不高,看不懂日书,更别提懂得知道时令了。
恐怕明年的邑食都交不上来。
公卿们懒得巡视食邑,因为田亩并不都挨在一起,巡视起来很废时间。坐着等着收租就可以,反正秦有严苛的律法,规定食邑的编民一定要纳税。
陈远青有时间时,也会整理宅院里的账:“这些食邑的田在哪里?”
“咸阳。”
“让釜和敢去教他们耕种。”
喜点点头:“唯。”
釜和敢是府上最擅长农耕的仆役。
在咸阳城中,很少有这样的士人,派仆役去指导食户耕种,宅邸收货的粮食并不低。
庭院太过于寂静,任何异动反而很清晰,庭院中传来金属叩门的声音,簪袅站起来:“公子,我去开门。”
等他走出正堂没多久,就带着掾吏沿着廊道进来:“公子,内史府的橼吏来了。”
那橼吏越过一步,上前对着陈远青行礼:
“仆射,腾公请您去内史府一趟。”
“准备马车。”
簪袅哦了一声,去后院把马车拉到前院,半个时辰之后,来到内史府。
屋室里的光线暗,眼神不是很好,内史腾也喜欢坐在廊道下批阅奏,廊道并不宽敞,各种竹简堆在廊道里,以至于很拥挤。
计吏闾上前说:“腾公,陈远青来了。”
内史腾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过来坐。”
陈远青询问:“滕公,来咸阳的牛长有多少人?”
内史腾双手捧着,把羊皮纸递过来,“郡县呈递上的,都在这里了。”
打开看了一眼,计吏已经把郡县的牛长加在一起。
羊皮纸上是一副并不清楚的图,陈远青询问:
“咸阳的舆图?”
内史腾看着他手中的羊皮纸:“一千个牛长来到咸阳,大厩无法容纳,我想在京畿的东边建设一座新厩。”
大厩除了养牛,还有马和羊。
“我也认为,耕牛是应该和马羊分开的。”陈远青点头。
计吏闾沿着廊道走过来,微微躬身:“滕公,廷尉府的法令送来了。”
内史腾接过竹简,片刻间目光沉浸在竹简中,看完之后递给陈远青:“你也看看。”
接过竹简,廷尉府的法令,字迹一笔一划都写的很公整,像刻在上面的,大致意思是:
“牛长饲养耕牛不力,导致瘦弱,鞭笞五十;有疫病不禀报,致耕牛死,罚徭役一年,田啬夫同罚……”
从每一级官吏开始规范。
廷尉府写的律令很完善。
陈远青把这些律令放到一边:
“小子认为,没有要修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