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135章 婚书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30 00: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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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突然而猛烈。

杨群策马疾驰在山间小道上,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他本不该在这时辰赶路,但县衙的紧急公文让他不得不连夜启程。此刻,他浑身湿透,马儿也疲惫不堪地喷着鼻息。

“这该死的天气!“杨群咒骂一声,抹去脸上的雨水。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宅院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他记得这是“静园“,三十年前林举人的宅邸,后来举人一家离奇死亡,宅子便荒废了。当地人避之不及,都说那里闹鬼。但眼下杨群别无选择——要么淋一夜雨,要么冒险借宿鬼宅。

“不过是座空宅罢了。“杨群自我安慰道,牵着马向宅院走去。

静园的大门半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院内杂草丛生,却意外地没有想象中破败。正堂的门廊下,一盏灯笼幽幽亮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有人吗?“杨群高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

无人应答。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进去避雨。至少正堂看起来还算干燥。杨群拴好马,踏上台阶。就在他伸手推门的瞬间,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内,面容苍白如纸,却美得惊人。她微微欠身:“公子久等了。“

杨群惊得后退半步:“姑娘是...?这宅子不是荒废多年了吗?“

女子掩唇轻笑,那笑声如银铃却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公子说笑了。奴家林素心,家父林举人。这静园何曾荒废过?“

杨群浑身一颤。林举人?那不是三十年前就死了吗?他强自镇定:“在下杨群,因雨借宿,打扰了。“

“杨公子不必客气。“林素心侧身让路,“家父常提起令尊,说你们杨家与我们林家是世交。今日得见公子,实乃缘分。“

杨群心中疑惑更甚。他父亲从未提起过什么林家世交。但雨夜寒冷,他决定先安顿下来再说。

厅内烛火通明,家具一尘不染,完全不似废弃多年的样子。更奇怪的是,明明外面暴雨如注,屋内却听不见半点雨声。

“公子请用茶。“林素心奉上一杯热茶,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

杨群接过茶杯,发现茶水竟也是冷的。他假装抿了一口,暗中观察这位诡异的女子。林素心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但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林小姐独自住在这里?“杨群试探着问。

“家父外出访友,明日方归。“林素心微微一笑,“公子不必担忧,客房已备好。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林素心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公子可认得这个?“

杨群接过一看,顿时毛骨悚然。信封上赫然是他父亲的笔迹,落款日期是三十年前!他颤抖着拆开信,内容更让他魂飞魄散:

“林兄如晤:犬子杨群与令爱素心既有婚约在先...“

“这不可能!“杨群猛地站起,“我父亲从未提起过什么婚约!而且这信是三十年前写的,那时我尚未出生!“

林素心的表情忽然变得哀伤:“杨公子,时间对你我而言,意义不同。“她缓缓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勒痕,“三十年前的中秋夜,我在这宅子里上吊自尽,只因婚约被毁,家父震怒...“

杨群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烛光下,他惊恐地发现林素心根本没有影子!

“你...你是...“

“是的,我已死去三十年。“林素心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但婚约未履,魂魄不散。今夜大雨将你引至此地,实乃天意。“

杨群想逃,却发现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屋内的烛火忽然全部变成诡异的绿色,照亮了墙上原本看不见的蛛网和霉斑——这才是静园真实的模样!

“别怕。“林素心飘近他,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我不会害你。只要你愿意完成婚约,我便可安息。否则...“她的眼睛突然流下血泪,“否则你将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杨群冷汗涔涔,脑海中闪过父亲临终时古怪的嘱托:“若遇林家女,切莫负约...“原来父亲早知道!

屋外,雨声忽然停了。一片死寂中,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半夜,鬼门大开。

“选择吧,杨公子。“林素心递来一支笔,“签下婚书,或留下性命。“

杨群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就在他即将落笔的瞬间,一声鸡鸣划破夜空。林素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影开始模糊。

“明日此时,我等你答案...“她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消散。

杨群瘫坐在地,发现天已微亮。静园恢复了破败的原貌,满地灰尘,蛛网密布。但桌上那封婚书,却崭新如初...

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洒入静园,杨群从冰冷的地板上惊醒。昨夜的一切恍如梦境,但桌上那张泛着微光的婚书却真实得刺目。他颤抖着拾起婚书,上面“杨群“与“林素心“两个名字并列,只差他的指印便能生效。

“这不是梦...“杨群喃喃自语,冷汗浸透了后背。他冲出正堂,发现自己的马匹安然无恙地拴在院中,正悠闲地啃食着杂草。阳光下的静园破败腐朽,与昨夜判若两地。

杨群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奔向县城。他需要答案——关于父亲,关于林家,关于那场三十年前的惨案。

县衙的档案室里,灰尘在阳光中飞舞。老文书听闻他要查静园的旧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案子邪性得很,卷宗都封在黑匣里...“

杨群塞过一锭银子,老文书才哆哆嗦嗦地取出一只铁皮匣子。泛黄的案卷记载着三十年前的中秋夜,林举人一家七口离奇死亡,唯独女儿林素心的尸体悬在正梁上,手腕有挣扎的勒痕,脚下散落着撕碎的婚书。

“据传是林小姐抗婚自尽,死后怨气不散...“老文书压低声音,“后来但凡有人想拆静园,不是暴毙就是疯癫。有人说月圆之夜,能听见里面传出喜乐...“

杨群浑身发冷。案卷末尾附着当年涉事者名单,他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标注着“婚约担保人“。

日落西山时,杨群站在父亲坟前。坟头一株老梅树盘根错节,像是要抓住什么。“爹,您到底瞒了我什么?“他抚过斑驳的墓碑,突然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债必偿,约必践“。

当晚,杨群带着香烛纸钱重返静园。月光如水,荒园里飘着薄雾。他刚踏入大门,灯笼再次无风自亮,林素心静静立在廊下,这次她穿着大红嫁衣,唇色却苍白如纸。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欣慰,“我知你会信守诺言。“

杨群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修补好的旧婚书:“我父亲欠下的债,我来还。但在此之前,告诉我真相。“

林素心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波动。她讲述了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故事:三十年前,杨家为求富贵,单方面撕毁与林家的婚约,导致林家沦为笑柄。林举人一怒之下逼迫女儿另嫁,最终酿成灭门惨剧。

“我并非要索命。“林素心垂泪道,“只是魂魄困于此地,需有缘人完婚才能解脱。“

杨群凝视她良久,忽然从包袱里取出真正的凤冠霞帔:“既是我杨家负约在先,今日便堂堂正正迎娶你。“

子夜时分,破败的静园张灯结彩。没有宾客,只有夜风作伴;没有喜乐,唯有虫鸣相和。杨群郑重地在婚书上按下指印,忽然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宾客在观礼。

“一拜天地——“

当他与林素心对拜时,一阵暖风突然穿堂而过。林素心的手不再冰冷,嫁衣上的金线开始发光。整个静园如同褪去岁月的尘埃,焕发出短暂的光彩。

礼成刹那,林素心泪如雨下:“多谢公子成全。“她的身体渐渐透明,“三十年的执念,今日终得解脱。“

“等等!“杨群急忙去抓她的手,却只握住一把飘散的荧光,“你去哪里?“

“阴阳殊途,我已得往生。“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夫君珍重...“

晨光再现时,杨群独自站在静园废墟中。身上的喜服化为灰烬,唯有怀中多了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林素心留下的信物。

三个月后,静园原址建起一座祠堂。杨群辞去官职,在此开设私塾。每逢月明之夜,学生们总说看见一位穿白衣的仙子在梅树下微笑。而杨群的书房里,永远摆着两杯茶,一杯热气袅袅,一杯冰凉如初。

多年后杨群寿终正寝,人们将他与林氏合葬。下葬当日,有双蝶自棺中飞出,绕着祠堂盘旋三圈,最终消失在静园盛放的梅林深处。

从此,静园不再有鬼魅传闻,反而成了姻缘灵验之地。那株老梅树年年花开并蒂,仿佛诉说着一段超越生死的誓约。偶尔有夜归人路过,还能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私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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