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150章 遗忘(三)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6-07 14: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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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握紧钥匙,突然注意到窗外飘着杏花——这个季节本不该有杏花。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婚房窗外确实有棵老杏树,而妻子临终时在他耳边说的正是:“钥匙......埋在花下......“

“娘子可知?“王敬突然笑着接过酒杯,“我们家乡有个习俗。“他猛地将酒泼向窗棂,火焰轰地窜起。虞清婉发出尖啸,面容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王敬撞开燃烧的窗户跳入院中,发疯似的在杏树下挖掘。指尖碰到硬物时,身后传来虞清婉怨毒的声音:“你永远逃不掉的。“他回头看见新娘嫁衣已化作血袍,玉簪变成吐信的白蛇朝他扑来。

青铜钥匙插入土中挖出的铁匣瞬间,整座城如镜面般碎裂。王敬在强光中看见无数个自己:有穿捕快服的,有着秀才青衫的,还有披枷带锁的死囚......每个“王敬“腰间都挂着同样的玉佩。

最后浮现的是虞清荷真正的记忆——十年前的上元夜,姐姐清婉为修炼邪术,亲手将妹妹推下莲池。而当时路过的书生王敬,为救人不慎扯落了清荷的玉簪,导致她沉入池底。这个意外让邪术反噬,将三人魂魄永远纠缠在一起。

当王敬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站在破败的城门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腰间玉佩不知何时变成了半块铜镜。镜中映出的卖花姑娘轻声说:“现在你明白了吗?所谓遗忘,才是最慈悲的诅咒。“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几个孩子举着风车跑过,他们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线。王敬低头看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朵干枯的并蒂莲。

王敬站在城门阴影里,干枯的并蒂莲在他掌心碎成齑粉。一阵穿堂风卷着纸钱从巷口掠过,他忽然听见清荷的声音混在风里:“阿兄,时辰要到了......“

城楼上的更鼓毫无预兆地敲响,戌时的第一声鼓点震得青石板路面簌簌颤动。王敬抬头望去,惊见打更人脖颈上缠满红线,木槌每次落下都带起一蓬血雾。更诡异的是,那些溅在鼓面的血珠,竟慢慢凝聚成“亥“字的形状。

“客官买朵花吧。“卖花姑娘又出现在街角,竹篮里的红莲不知何时变成了纸扎的白花。她踮起脚将纸花别在王敬衣襟上,冰凉的手指有意无意擦过他心口:“记住,待会儿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话音未落,整条长街的灯笼突然同时熄灭。黑暗中有湿滑的东西缠上王敬的脚踝,他强忍着没有动弹。月光穿过云层的刹那,他看清了——满地都是蠕动的红线,而街道两侧的屋檐下,密密麻麻倒悬着被红线缠绕的“人蛹“。

最近的人蛹突然裂开一道缝,李老布满血丝的眼珠在缝隙后转动:“王捕快...老朽想起来了...三年前的亥时...“话未说完,红线猛地收紧,老者干瘪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般炸开。飞溅的却不是脑浆,而是无数闪着磷光的记忆碎片。

王敬本能地后退,后背却撞上一具冰凉的身体。虞清婉的声音贴着他耳垂响起:“相公在找这个吧?“她苍白的手指从袖中抽出半块铜镜,镜面映出的竟是王敬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的画面。

记忆如毒蛇般咬进脑海——他根本不是过路书生,而是朝廷派来查案的钦差。三年前那个亥时,他亲眼看见虞清婉用红线将整城百姓炼成傀儡。最残酷的是,那些红线正是从每个受害者心口抽出的记忆凝成的。

“现在镜子齐了。“卖花姑娘突然摘下发簪,她的脸像褪色的画卷般剥落,露出底下虞清荷的面容。少女将半块铜镜抛向空中,与虞清婉手中的半块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镜光如瀑般倾泻而下,王敬在强光中看见自己举起尚方宝剑,剑锋却穿透了虞清荷的胸膛——原来当年他没能救下任何人,反而被邪术篡改了记忆。所谓轮回,不过是他困在自责中的幻象。

铜镜突然浮现裂纹,虞清婉发出凄厉的尖啸。王敬这才发现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眉心插着玉簪的傀儡。真正的他正站在虞清婉身后,手中铁尺已刺穿她的后心。

“阿兄快走!“清荷的魂魄从镜中冲出,抱住浑身爬满红线的姐姐。整座城开始崩塌,王敬在坠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两姐妹被业火吞没的身影——清荷在笑,而清婉眼角有泪。

晨光微熹时,官道上的老槐树下多了个衣衫褴褛的疯子。他逢人就展示腰间半块铜镜,说里头困着一座城。偶尔有孩童塞给他野花,他会突然安静下来,将花瓣一片片撕碎,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勿忘归期,戌时三刻......“

风起时,碎花瓣打着旋儿飞向远方,像极了那年上元夜,莲池里浮起的并蒂莲。

王敬坐在老槐树下,将碎花瓣一片片塞进嘴里咀嚼。苦涩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像极了那晚莲池的水。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他们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在阳光下鲜艳如血。

“客官,要听曲儿吗?“一个瞎眼的老琴师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对面,枯瘦的手指拨弄着三弦琴。琴弦上缠着几根红线,随着拨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王敬突然抓住琴师的手腕:“这曲子......我听过。“琴箱里传来女子的轻笑,木板缝隙间渗出带着莲香的水珠。老琴师空洞的眼窝里爬出红线,嘶哑着嗓子唱道:“戌时鼓响魂魄散,亥时镜裂记忆乱......“

街角卖炊饼的摊主突然抽搐着倒下,蒸笼里滚出的不是馒头,而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泥人。每个泥人眉心都插着银针,针尾系着红线。王敬踉跄着站起来,发现整条街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他们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蠕动,渐渐脱离本体,像黑纱般飘向城东的祠堂。

“终于想起来了?“卖花姑娘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伞面上绘着并蒂莲图案。雨滴落在她肩头却变成血珠,将素白罗裙染出点点红梅。“那座祠堂底下,埋着真正的铜镜。“

王敬发疯似的冲向祠堂,沿途看见更多诡异的景象:酒肆旗幡上绣着的鲤鱼在雨中游动,药铺门口的人参娃娃正用红线缝自己的嘴,铁匠铺的火炉里烧着半块焦黑的铜镜......

祠堂大门被铁链锁着,锁孔形状赫然是并蒂莲。王敬颤抖着掏出怀里的半块铜镜,镜缘的莲花纹路与锁孔完美契合。当铜镜插入锁孔的瞬间,他听见无数人的哭喊从地底传来。

地窖里摆着九十九盏长生灯,每盏灯芯都是根红线。正中央的供桌上,虞清婉的尸身完好如初,心口插着那根白玉簪。供桌前跪着个穿嫁衣的女子,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竟是王敬记忆中已经死去的妻子。

“夫君来迟了。“新娘掀起盖头,盖头下是张没有五官的脸,“吉时就要过了。“她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漆黑的窟窿,洞里传来打更声:“亥时三刻——“

所有长生灯同时熄灭。王敬在黑暗中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脸,虞清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以为打破轮回就能解脱?“一根红线突然刺入他眉心,“我要你永远记得......“

剧痛中,王敬看见走马灯般的记忆:他确实是钦差,但也是虞清婉的同谋。那些红线是他从苗疆带回的秘术,所谓屠城惨案,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们用活人修炼长生术的罪行。最后关头,是虞清荷用玉簪刺穿姐姐的心口,却被他一剑穿心......

祠堂突然剧烈摇晃,供桌下的地砖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水潭。潭水中有月光荡漾,映出满天星斗——可此刻分明是正午。王敬在潭水中看见自己倒影逐渐变成虞清婉的脸,而真正的虞清婉正从他背后伸出苍白的手臂,将红线一圈圈缠上他的脖颈。

“阿兄看脚下!“清荷的声音从水底传来。王敬低头,发现潭水里沉着无数铜镜碎片,每片碎片都映出不同的记忆场景。他突然纵身跃入潭中,在刺骨的寒水里拼命收集那些碎片。

当最后一块碎片拼合时,王敬在镜中看见真相:根本没有什么轮回,三年前那个亥时,他在祠堂前挥剑自刎。如今游荡世间的,不过是困在执念里的一缕孤魂。

红线突然全部断裂,虞清婉的尸身化作飞灰。王敬手中的铜镜变得滚烫,镜面浮现两行血字:“魂兮归来,反故居些“。远处传来熟悉的更鼓声,这次却是辰时的晨钟。

朝阳升起时,老槐树下的疯子不见了。卖炊饼的摊主照常吆喝,酒肆旗幡上的鲤鱼纹一动不动。只有城东祠堂的地上,多了面完整的铜镜,镜面沾着露水,像谁的泪痕。

偶尔有早起的行人听见祠堂里有女子哼唱:“......并蒂莲开终须谢,红线绕指成劫灰......“但推门进去,只看见供桌上摆着朵干枯的莲花,花蕊里蜷缩着两条死去的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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