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岩踏入“忘忧阁“时，店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家藏匿在城西小巷的古董店，据说是整个金陵城最古怪的地方。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檀香与纸张霉变混合的奇异气味。
“客官想看些什么？“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从阴影中走出，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徐岩的目光被柜台角落一对纸人偶吸引。那对偶人做工极为精致，约莫巴掌大小，一男一女，穿着大红喜服，面部轮廓栩栩如生。男偶面容方正，女偶眉目如画，在昏暗的灯光下竟似有生命般微微含笑。
“这对纸偶...“徐岩不自觉地伸手触碰。
“别碰！“老者突然厉声喝道，枯瘦的手掌拍在柜台上发出闷响，“那是'替身偶'，不是寻常玩物。“
徐岩缩回手，却更加好奇：“何为替身偶？“
老者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相传纸偶匠人能以特殊技法将活人精气封入纸偶，若将仇家姓名生辰写在偶上埋入土中，七七四十九天后，仇家便会暴毙而亡。“他说着指向那对纸偶，“这对偶已有灵性，老朽收来只为镇宅，不卖的。“
徐岩却想起明日便是亡妻柳芸的三周年忌日。芸娘生前最爱这些小玩意，若能在坟前烧给她...他摸出钱袋，将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我只要女偶。“
老者摇头：“阴阳成对，拆之不祥。“
“那便一对都要。“徐岩又加了五两银子。
最终老者叹息着用红布包好纸偶递给他：“记住，莫写姓名，莫埋地下，祭完即焚。“
离开店铺时，徐岩总觉得背后老者的目光如附骨之疽，久久不散。
次日清晨，徐岩带着纸偶来到城外柳芸坟前。三年过去，坟头青草已萋萋成茵。他摆好祭品，犹豫片刻，还是将纸偶放在墓碑前。
“芸娘，这是给你的...“话未说完，一阵阴风突然卷起，吹得纸偶衣袂飘飘，竟似要活过来一般。徐岩心头一颤，想起老者警告，连忙取出火折子。可就在这时，一滴雨水落在他手背上，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火苗。
眼看纸偶被雨水打湿，徐岩急忙用袖子遮挡，却见女偶脸上颜料渐渐晕开，宛如流泪。他鬼使神差地挖开坟前松土，将纸偶埋入地下：“先在此避雨，明日天晴再来取。“
当夜，徐岩做了个怪梦。梦中那对纸偶站在他床前，女偶用柳芸的声音轻声唤他：“夫君...“他惊醒时，窗外残月如钩，屋内似有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三日后，徐岩再去坟前，发现埋纸偶的土被掘开，女偶不翼而飞，只剩男偶孤零零躺在泥中。更诡异的是，男偶原本微笑的嘴角不知何时变成了哭相。他将男偶带回家中，却发现书桌上赫然摆着失踪的女偶，身上还沾着新鲜泥土。
“怎会...“徐岩拿起女偶细看，突然发现她右手小指缺了一截——这与柳芸生前因刺绣受伤的残缺一模一样。他手一抖，纸偶掉落在地，竟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有重量一般。
当晚，徐岩浑身发烫，梦见女偶站在他胸口，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喉咙。次日清晨，他在铜镜中发现颈间多了一道淤青，形状酷似手指印。
“那老头肯定知道些什么。“徐岩强忍头痛回到“忘忧阁“，却发现店铺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官府封条。隔壁布庄老板娘告诉他，店主三日前暴毙，死状恐怖，像是被活活掐死的。
“更怪的是，“老板娘压低声音，“收拾遗物时，官差发现他房里堆满了纸人偶，个个都像在笑...“
徐岩踉跄着回到家中，发现书桌上的女偶位置又变了——原本朝外的脸现在正直勾勾对着他的床榻。他颤抖着翻开男偶的衣襟，在内侧发现一行褪色小字：“癸卯年七月初七，柳青制“。
柳青？这名字似曾相识。徐岩翻出柳芸的族谱，赫然发现柳芸有个早夭的姐姐就叫柳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族谱记载柳青生于癸卯年七月初七，正是纸偶上标注的日期。
夜幕降临，徐岩将两个纸偶锁进木箱，又在箱上压了厚厚一摞书。可半夜里，他仍被“咚咚“的敲击声惊醒——声音来自床底的木箱。他点亮油灯，壮着胆子掀开箱盖，只见两个纸偶紧紧抱在一起，男偶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掐住了女偶的脖子。
徐岩吓得倒退几步，撞翻了书架。一本旧账册从中滑落，摊开的页面上记着一笔二十年前的交易：“收柳氏纸偶铺抵债，得银五十两。“落款竟是徐岩已故父亲的名字。
窗外电闪雷鸣，照亮了不知何时站在窗边的白色身影——那是个穿着素衣的女子，面容与柳芸有七分相似，却更加苍白阴森。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徐岩，嘴唇蠕动：
“你们徐家...欠我柳家...十三条人命...“
徐岩这才想起父亲酒醉时曾提过的往事：二十年前，柳家纸偶铺因债务被没收，柳匠人一家连夜逃走，却在城外遭劫，全家遇害，唯有一个女儿下落不明。
雨声中，徐岩听见客厅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他冲过去，看见两个纸偶正在地上扭打，男偶的脸已被撕去一半，露出下面另一张狰狞的面容——那赫然是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白衣女子飘进屋内，拾起女偶轻抚：“小妹，你找的好替身...“她转向徐岩，空洞的眼眶中流出两行血泪，“当年你父亲为得我家祖传秘术，勾结山贼杀人灭口。我侥幸逃生，却已成废人...唯有将魂魄附于纸偶，才能报仇雪恨...“
徐岩跪倒在地，颈间淤青突然剧痛难忍。他这才明白，柳芸接近他本就是复仇计划的一部分。而这对纸偶，正是柳青用秘法将怨气封印的复仇之器。
“芸娘...她知道吗？“徐岩咳出一口黑血。
白衣女子——柳青的鬼魂幽幽道：“她直到死前才知道真相...所以她故意在忌日引你去买纸偶...“她举起女偶，“现在，该你们徐家父子团圆了。“
女偶突然挣脱柳青的手，扑向徐岩心口。剧痛中，徐岩看见自己的皮肤正迅速变得苍白干枯，如同纸糊的一般...
徐岩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抽离，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纸丝从七窍钻入，将他的灵魂层层包裹。视线模糊间，他看到自己的双手逐渐变得扁平苍白，指甲泛起纸张般的哑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舌头已经变成了粗糙的纸浆。
柳青的鬼魂站在阴影里，冷眼看着他扭曲变形。女纸偶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蚕食着他最后的生气。徐岩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第三个纸偶，永远被困在这可怖的诅咒中。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一阵熟悉的幽香飘来。徐岩僵硬的纸化眼球转动，看到一抹淡青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是柳芸！她的魂魄比柳青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却奋力扑向那对纠缠的纸偶。
“姐姐，住手吧...“柳芸的鬼魂声音轻得像风，“徐岩和他父亲不一样...这些年，他是真心待我的...“
柳青的面容扭曲起来：“你忘了爹娘是怎么死的？忘了我们姐妹被活埋时，徐家人在数着沾血的银两？“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刀伤，“我的心脏被挖出来时，你还记得徐老爷说什么吗？他说'这丫头的心头血最适合给纸偶点睛'！“
徐岩的纸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父亲书房暗格里那些泛黄图纸上，为何总有用朱砂标注的诡异咒文。那些所谓“古董生意“，原来都是用活人生祭制作的邪物。
柳芸的魂魄突然化作一缕青烟，缠绕住女纸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女偶的面容开始变化，渐渐浮现出柳芸生前的模样。“夫君...“纸偶发出柳芸的声音，“那日我偷听到公爹与人密谈，才知道自己嫁入徐家本就是姐姐的安排...但我...我是真的...“
话未说完，男纸偶突然暴起，用尖锐的纸手刺穿女偶的胸膛——那是徐岩父亲残留的恶念在作祟。柳青厉啸一声扑上去，三个纸偶顿时扭作一团。徐岩趁机挣扎着爬向书桌，用已经纸化的手指蘸着嘴角渗出的血，在黄符纸上歪歪扭扭写下柳芸的生辰八字。
这是他在古籍上看到的禁术——以血为媒，可让纸偶暂时听令。但代价是写符者的三魂七魄。符纸燃起的瞬间，三个纸偶同时僵住。徐岩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柳芸的纸偶抛向窗外，恰好落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下。
“芸娘...走...“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柳青的鬼魂发出不甘的尖啸，却被突然活过来的书架吞没——那些都是徐父生前收藏的邪物，此刻反噬其主。徐岩感到天旋地转，最后的视野里，是柳芸的纸偶在阳光下渐渐褪去血色，变回普通纸张。
晨光熹微时，扫街的老汉发现徐家大门洞开。进去查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碎纸屑，隐约能辨认出人形。正堂供桌上摆着两个做工粗糙的纸偶，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脸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笑脸。最奇怪的是，纸偶脚下压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七月十五，宜嫁娶，忌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