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77章 人面草(三)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02 13: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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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元年春,长安雪未化尽。我坐在陆氏医馆的残垣上,看李墨卿踩着碎冰走来。他青衫洗得发白,怀里却抱着套簇新的蜀锦襕衫,袖口绣着状元及第的纹样。

“听闻先生能改头换面?”他呵着白气,指尖反复摩挲袖口金线,“若能让在下有陈延辉陈状元之相,在下愿奉上十年阳寿。”

我拨弄着鬓边人面草,看草叶映出他眼下的青黑——那是连熬三晚誊抄状元文章留下的痕迹。“陈状元的面骨需配文曲星骨,小郎君可知道他的头骨如今在何处?”

他猛地抬头,雪地映出他眼底的血丝:“坊间传闻,陈状元每次回乡祭祖,总要去乱葬岗添土。有人看见他往一具无名骸骨前祭酒,那骸骨右手食指生着笔茧,正是握笔三十年的模样。”

铜盆里的水结着薄冰,我往其中撒入朱砂粉,看血色在冰面蔓延成八股文的形状。李墨卿盯着我的手,忽然注意到我无名指根的茧——那是握骨刀二十年才会有的月牙形凹痕。

“文曲星骨需活取。”我解开他的衣领,指尖按在他眉骨上方,“陈状元七年前换过三次面皮,如今这张脸下,是用前三任状元的额骨拼的。小郎君可知,为何他每次科举都能押中考题?”

骨刀刺破皮肤时,他疼得蜷起脚趾。我从暗格里取出鎏金匣,里面躺着半块染墨的头骨,额角处刻着“延辉”二字,笔画间渗着黑血:“这是景云年间状元郎的头骨,被陈延辉剜去顶骨,换上自己的痴傻幼弟的头骨。你闻闻,这墨香里是不是混着腐味?”

李墨卿的瞳孔收缩,看着我将骨刀插入他的眉骨。刀刃触及头骨时,忽然发出金石之音——他竟天生文曲星骨,额骨比寻常人高出三分,正是状元郎最觊觎的“笔架骨”。

“好骨!”我忍不住赞叹,人面草在墙角沙沙作响,草叶上浮现出历任状元的脸,他们的笔尖都滴着黑血,“陈延辉找了十年的笔架骨,原来在你这儿。”

手术进行到子时,人面草突然开花。淡紫色的花苞里渗出墨汁,滴在李墨卿新换的面皮上,竟晕开“顶替”二字。我皱眉看向鎏金匣,发现景云状元的头骨正在渗血,骨缝里钻出细小的毛笔,笔杆上刻着“代笔”二字。

“不好!”我刚要抽出骨刀,却见李墨卿突然坐起,他新换的面皮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未完全剥离的旧骨。那些骨头竟在蠕动,拼成陈延辉的模样,只是右眼位置空着,里面插着支断笔。

“你以为换脸就能中状元?”断笔滴着黑血,在墙上写出狰狞的字迹,“我七岁代兄作《劝学赋》,十八岁替父写《谏太宗十思疏》,三十岁中状元那日,兄长用骨刀剜去我的面皮,说‘书生死气太重,需借活人面皮养着’!”

医馆的房梁突然断裂,人面草的藤蔓卷着具骸骨破顶而入。那骸骨穿着褪色的状元红袍,右手握着半支毛笔,笔尖还凝着黑血。李墨卿惊恐地发现,骸骨的额骨处有个圆形凹陷——正是自己刚被剜去的笔架骨的形状。

“还我骨来!”骸骨开合,喷出的不是话音,而是密密麻麻的蝇虫,每只蝇虫翅膀上都印着“替身”二字,“我替兄长做了二十年状元,如今他想换第七张面皮,竟要拿你的骨来补我的魂!”

我慌忙后退,却被人面草缠住脚踝。藤蔓上挂着的面皮纷纷转向李墨卿,她们眼中流出墨汁,在地上汇成《状元策论》的字迹,只是每句结尾都滴着血点。李墨卿的新脸彻底溃烂,露出底下正在融合的两块头骨:一块是他的文曲星骨,另一块是陈延辉用了二十年的替身骨。

“原来所谓状元郎,不过是堆骸骨拼的傀儡!”他抓起骨刀刺向自己的太阳穴,刀刃却被墨汁凝成的书页挡住,“这些年写的策论,全是用替身的脑浆磨的墨!”

人面草突然疯长,将骸骨和李墨卿缠在一起。我看见陈延辉的面皮从草叶间探出,他左脸是李墨卿的旧貌,右脸是景云状元的残骸,两张脸在晨光中争夺控制权,最终裂成无数片带字的面皮,每片上都写着“替”“代”“借”“夺”。

当晨钟响起时,医馆废墟上只剩下半块头骨。我拾起头骨,看见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八股文,字里行间嵌着蝇虫的尸体。李墨卿的文曲星骨已与陈延辉的替身骨融为一体,骨缝里渗出的墨汁在雪地上写成一联:“换骨难换贪嗔痴,文星原是血里磨。”

收拾残骸时,我在人面草根部发现陈延辉的状元印。印泥盒里装的不是朱砂,而是风干的人脑髓,上面浮着张纸条,写着:“每中一次状元,需食一任替身脑髓,方保文思不竭。”字迹最后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支断了的毛笔。

黄昏时分,又有个书生站在废墟前徘徊。他捧着本《状元及第录》,指尖在“陈延辉”三字上磨出毛边。人面草在他脚边轻轻摆动,草叶上映出我的脸,左颊蝴蝶斑旁新添了道墨痕,像支蘸满冤血的笔。

“公子可是来看面疾?”我抚了抚眉间的墨痕,笑靥如花,“小女这岐黄术,可改文曲星骨,塑状元郎相。只需公子留下……”

话未说完,书生已掏出匕首,在自己左手食指刻下笔茧。人面草突然发出沙沙的笑声,我看见草叶上的历任状元都在摇头,他们的笔尖滴下的墨汁,在书生脚下汇成四个字:“因果循环。”

铜盆里的水再次结冰,这一次,冰面上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密密麻麻的字——全是这些年被换走的文曲星骨所写的冤状。我摸了摸新得的笔架骨,感觉里面有无数声音在呐喊,他们喊着“还我功名”“还我清白”,却不知这功名本就是用血肉堆的虚妄。

当书生躺下时,人面草的藤蔓自动缠上他的手腕,替我按住了脉搏。骨刀落下的瞬间,我听见远处传来报喜的锣声,某户人家的“状元郎”正在接受贺礼,而他脸上的面皮,或许正是我去年埋下的某片药引。

雪又下起来了,人面草在雪中开出墨色的花。每朵花的花蕊里都嵌着枚字,合起来是句诗:“年年换尽长安骨,难换人间半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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