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78章 人面草(四)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02 13: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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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元年暮春,璇玑宫内的梨花落了满阶。我隔着鲛绡帐,看柳才人将鎏金步摇插进鬓角,那支步摇顶端嵌着的东珠,正是去年被投入曲江池的贤妃簪头。

“听闻宫外有位陆神医,能使人貌若天仙?”她捏着翡翠护甲,在我腕间划出细痕,“若能让本宫有淑妃娘娘七分颜色,本宫赏你件霞帔如何?”

人面草在妆奁里轻轻颤动,草叶上映出淑妃的脸——那张脸刚用西域进贡的雪蛤膏敷过,白得像新丧的孝帕。我低头行礼,袖中骨刀贴着小臂发凉:“需用淑妃娘娘枕下青丝三缕,再取她梳妆镜上脂粉三钱。”

子时三刻,掖庭宫的阴影里。柳才人攥着染血的绢帕,帕角绣着“淑妃”二字:“她午睡时,本宫亲手剪的。”月光照在她眼底的青黑上,那是连续七日在御花园“偶遇”帝王未果的痕迹。

铜盆里的水混着人乳和朱砂,我将青丝浸入,看它们在水中扭成婴孩手指的形状。柳才人忽然抓住我手腕:“为何要用活人的头发?”她盯着我身后的人面草,发现草叶上缠着的几缕金发散着冷香,正是前几日暴毙的宸妃遗物。

“换宠妃面皮,需先断其命数。”我解开她的罗裙,露出肩颈处的朱砂痣——那形状像支断簪,正是淑妃得宠时帝王亲赐的印记,“娘娘可知,淑妃娘娘的狐狸眼是怎么来的?”

骨刀划过她外眼角时,她疼得咬住锦帕。我从暗格里取出鎏金匣,里面躺着半张带发的面皮,发际线处粘着细小的银针:“这是贞观年间的德妃面皮,淑妃娘娘用巫蛊之术剥来的。您闻闻,这发间是不是有安息香?那是用来镇住怨魂的。”

人面草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我看见草叶上浮现出无数张脸,她们都戴着与柳才人同款的鎏金步摇,却个个面色青紫,舌伸齿外——那是被白绫缢死的宫人模样。

“不好!”柳才人突然指着铜盆,水面映出淑妃的寝宫,竟看见淑妃正坐在镜前,缓缓揭下自己的面皮。她底下的头骨上缝着九个人偶,每个偶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宫装,心口处插着刻有姓名的银针。

“那是……”柳才人浑身发抖,认出其中一个偶人穿着她去年赏给丫鬟的石榴裙,“本宫赏给翠玉的裙子!她上月失足落水,原来……”

我按住她欲起身的肩膀,骨刀抵住她新割开的眼皮:“娘娘可知,为何淑妃娘娘能让帝王七日不早朝?她每换一次面皮,便要活祭一位宫人,用她们的生辰八字缝进头骨,替她挡灾。”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人面草的藤蔓突然缠住鎏金匣。我眼睁睁看着德妃的面皮爬满绿毛,那些毛发根根竖起,竟变成巫蛊人偶的手臂,指尖还戴着柳才人赏给翠玉的银护甲。

“还我头来!”人偶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柳才人惊恐地发现,自己新换的面皮正在与淑妃的人偶产生共鸣。她右眼角的刀伤里钻出根白发,那头发绕过她的脖颈,在镜中映出淑妃的冷笑。

“你以为换了我的皮,就能得宠?”淑妃的声音从人偶口中发出,九具人偶同时转头,露出后颈的缝合线,“我这张脸下,缝着七位娘娘的面皮,她们的怨气早就成了精!”

掖庭宫的砖墙开始渗血,人面草的根须卷着具具尸体破土而出。那些尸体都穿着宫装,脖颈处系着同款白绫,绫带上绣着“璇玑宫”的纹样——正是柳才人住了十年的宫殿。

“翠玉、巧音、明珠……”柳才人颤抖着念出她们的名字,看见她们的鬼魂从尸体中坐起,每人手中都攥着半片面皮,“你们不是自己失足……”

“是您赏的毒酒,是您推的落水,是您赐的白绫。”鬼魂们同声开口,手中面皮拼成淑妃的脸,“如今您想借她的皮逃因果?做梦!”

人面草的藤蔓突然刺入柳才人的耳道,她惨叫着跌倒,新换的面皮被藤蔓勾住,生生撕下。我这才看清,她原本的面皮下竟也缝着三具人偶,分别穿着她初入宫时的青裙、封才人时的紫罗裙、以及去年赏给丫鬟的石榴裙。

“原来娘娘也是个中好手。”我捡起她的面皮,看上面新添的皱纹里渗着黑血,“用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恩宠,怪不得人面草不肯相容。”

淑妃的人偶们爬向柳才人,将她按在手术台上。我看见九根银针同时刺入她的眉心,每根针上都刻着一个名字,正是被她害死的宫人。人面草的根须缠上她的手腕,吸出黑血浇在人偶身上,那些人偶竟渐渐膨胀,化作真人大小。

“该换您尝尝被剥皮的滋味了。”翠玉的鬼魂拿起骨刀,刀刃在柳才人惊恐的瞳孔里映出无数张脸,“淑妃娘娘的巫蛊术,我们早就学会了。”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宫墙时,璇玑宫传来宫女的尖叫。淑妃对着铜镜轻笑,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颊——今日晨起,她竟发现镜中的自己比昨日美了三分,眼角的细纹不翼而飞。

而在掖庭宫的枯井里,柳才人的骸骨被人面草缠绕着,她的头骨上缝着十二具人偶,每具人偶都穿着不同位分的宫装,心口处插着刻有“柳”字的银针。井口的人面草开着惨白的花,每朵花里都嵌着片指甲,那是昨夜被鬼魂们拔下的、柳才人用来害人的翡翠护甲。

我收拾着医案,在新页上用血写下:“显庆元年三月,柳才人求换淑妃面皮,以九宫人性命为药引。人面草反噬,其骨为巫蛊所噬,魂飞魄散。”末了,我添上一句批注:“宫墙下的每粒尘土,都是美人骨血所化,强求皮相者,必被皮相所食。”

酉时三刻,永和宫的掌事宫女来了。她袖口绣着鸳鸯戏水,却掩不住腕间的鞭痕:“我家主子郑才人想见先生,她愿以……”

“以帝王赐的鲛人泪为引?”我打断她,看人面草在她身后轻轻摆动,草叶上浮现出郑才人的脸,那眼角的泪痣竟与三年前投井的徐答应一模一样,“告诉她,换宠妃面皮需用活人肝血,问她敢不敢取淑妃娘娘的心尖血?”

宫女面色煞白,转身时掉下枚玉佩。我拾起玉佩,见背面刻着“徐氏”二字,边角还缠着几根带血的发丝。人面草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我看见草叶上的徐答应眨了眨眼,泪痣里渗出黑血,在玉佩上写成“报应”二字。

铜盆里的水泛起涟漪,映出后宫的重重宫墙。每道宫墙下都埋着无数骸骨,她们的面皮被做成药引,骨头被刻成巫蛊,唯有怨气化作人面草,年复一年在宫墙边生长,开出带字的花。

当郑才人踏入掖庭宫时,天边正燃起晚霞。她穿着崭新的茜纱宫装,鬓边插着帝王新赏的珊瑚簪,却没注意到簪头的珊瑚珠里,隐约映着张痛苦的脸——那是被淑妃剜去面皮的德妃。

人面草在她脚边缠绕,我听见草叶间传来低低的诅咒:“换皮换骨难换心,宫中哪有真美人?”郑才人抬头看我,我报以温柔的笑,指尖抚过腰间的鎏金匣,里面躺着刚从柳才人头骨上剜下的美人骨,骨缝里还沾着未干的巫蛊血。

这一次,又有谁会成为新的活祭?而这九重宫墙里的人面草,何时才能吸饱了怨气,开出一朵不带血的花?

风卷着梨花掠过宫檐,人面草的藤蔓在暮色中探出墙头,每片叶子上都映着不同的宫嫔面孔,她们的嘴唇开合,念着同一个词:“恩宠……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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