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斋异闻抄遗 第79章 人面草(五)

作者:夜猫散人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02 13: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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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朔二年深秋,长安城梨园的菊花开得比往年艳。我坐在后台看林霜白对着铜镜补妆,他眉间的朱砂痣抖得像片落雪,涂唇的胭脂滴在水袖上,晕成小小的血团。

“先生可听说过‘玉面观音’沈云霜?”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指甲缝里渗着黑色粉末——那是磨碎的戏服金线,混着人血才能让妆容持久不脱。

人面草在妆匣里轻轻颤动,草叶上映出幅旧画:穿月白戏服的女子倒在血泊中,七根断指散在京胡旁,每根指节都刻着“霜”字。我抽出骨刀,刀刃在烛火下映出他后颈的胎记——形如断弦,正是沈云霜咽气时紧握的琴弦形状。

“沈娘子的《游园惊梦》需用活人喉管才能复刻。”我拨开他的衣领,看锁骨下方有处淡青色疤痕,“光绪十七年冬,您替她顶了偷戏服的罪名,挨了三十大板,这儿是不是还留着竹片?”

他猛地站起,水袖扫翻脂粉盒。人面草的藤蔓趁机缠住他脚踝,我看见草叶上浮现出七个男人的脸,他们都抱着京胡,指尖缠着带血的琴弦——那是被沈云霜割断手指的琴师。

“她答应过我,成角儿后要赎我出梨园……”林霜白的声音哽咽,却掩不住眼底的贪念,“可她却用我的血养人面草,用我的骨磨戏服金粉!先生救救我,只要能成她那样的名角,我愿奉上……”

“奉上你的手指如何?”我打开鎏金匣,里面躺着七根用红绳串着的断指,指节上的“霜”字已被血浸得发乌,“沈云霜的《惊梦》能勾魂,全靠这七根琴师的断指调弦。你可知她当年怎么让琴师们乖乖断指?”

子时三刻,戏园子的角门吱呀作响。林霜白攥着偷来的沈云霜戏服,衣摆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认出那是用人的头发混着金粉捻成的,每根丝线上都缠着细小的咒符。

“她用迷魂香让琴师们自断手指,再用他们的血在戏服上绣《琵琶行》。”我将断指浸入药汁,看它们在铜盆里缓缓舒展,像七只想要弹琴的手,“如今这戏服里的每针每线,都住着个冤魂。”

骨刀划过他右手食指时,他突然剧烈颤抖。我看见沈云霜的戏服无风自动,水袖里滑出张泛黄的曲谱,谱面上的音符竟是用指甲血写的,每个音符旁都画着断指的简笔图。

“不好!”林霜白盯着铜盆,水面映出戏台上的景象——沈云霜的画像突然睁开眼睛,她的七根断指从画像里伸出,缠着京胡弦跳起古怪的舞蹈。台下空无一人的座位上,渐渐浮现出七个抱琴的黑影。

“他们是被沈云霜做成‘人琴’的琴师!”他想逃,却被人面草缠住脚踝,“她把他们的手筋抽出来做琴弦,脚骨削成琴码,头骨镂空成琴筒……”

我按住他的肩膀,看他新换的面皮上渗出细密的血珠,每颗血珠里都映着琴师们的脸。人面草的藤蔓卷住戏服,金线突然绷直如琴弦,七根断指自动跳上琴弦,弹出的却不是曲调,而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尖啸。

“还我手指!”黑影们同声开口,手中京胡竟变成人骨拼成的乐器,琴筒里滚出颗颗眼珠,“你穿她的戏服,就得替她还债!”

林霜白的右手食指突然断裂,断口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琴弦般的丝线。那些丝线缠上他的手腕,将他拉向戏台。我看见沈云霜的画像化作青烟,青烟中走出个穿着戏服的女子,她的七根断指正在重新生长,每根指尖都滴着黑血。

“霜白,你终于来陪我了。”她的声音像被琴弦割过,带着刺耳的颤音,“当年你替我受刑,我便说过要与你共享荣华。如今这副身子,便送你了。”

话音未落,她的面皮突然剥落,露出底下由七根断指拼成的骷髅脸。林霜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面皮也在脱落,露出的不是新换的沈云霜面孔,而是七张琴师的脸在争夺控制权。

“你们不是人!”他尖叫着抓向自己的脸,却扯下大片金线,金线连带着他的皮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这一切都是骗局!”

人面草突然发出京胡般的声响,草叶上浮现出我此刻的脸,左颊蝴蝶斑旁新添了七道弦痕,像被琴弦勒出的血印。我捡起他掉落的断指,看指节上的“霜”字正在渗出黑血,与沈云霜戏服上的咒符产生共鸣。

当五更的梆子声响起时,戏园子里只剩下具被琴弦缠满的尸体。林霜白的右手五指全被扯断,断指们插在京胡的琴弦上,拼成“报应”二字。人面草缠绕着沈云霜的戏服,戏服上的《琵琶行》字迹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用活人皮肤写的血书:“凡唱《惊梦》者,需以十指为祭,方得曲惊天人。”

我收拾着断指,在医案上用血写下:“龙朔二年十月,优伶林霜白求换沈云霜面皮,以七琴师断指为药引。人面草反噬,其指为琴弦所噬,魂囚戏服中。”末了,我看着戏服上重新浮现的七个黑影,添上批注:“梨园声里藏白骨,一曲惊梦万骨枯。”

巳时三刻,隔壁戏班的琴师来了。他抱着裂了缝的京胡,指尖缠着渗血的布条,看见我时眼里燃起希望:“听说先生能治琴弦断音?我这琴……总在半夜自己发出声响,像有人在弹《阳关三叠》。”

人面草在他脚边轻轻摆动,草叶上浮现出林霜白的脸,他的嘴角咧开不自然的弧度,露出染血的牙齿。我微笑着点头,摸了摸腰间的鎏金匣,里面的断指正在微微颤动,像听见了新的琴弦召唤。

铜盆里的水泛起涟漪,映出戏台上的空座位。每个座位上都坐着个抱琴的黑影,他们的手指在空中拨动,弹出的不是曲调,而是人心底的贪念。当琴师解开衣领时,我看见他后颈也有处断弦状的胎记,与人面草的藤蔓形状分毫不差。

这一次,又有谁会成为新的琴弦?而这梨园的戏幕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用断指串成的戏服,多少用白骨拼成的琴弦?

秋风卷起戏台上的水袖,人面草的藤蔓在晨光中爬上琴弦,每片叶子上都映着不同的优伶面孔,他们的嘴唇开合,念着同一个词:“成角……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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