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七蹲在河边，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发呆。河水浑浊，倒映出的少年头发乱得像被牛舔过的稻草堆，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只刚从灶台底下钻出来的花猫。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茬——那手感像是摸到了一把用旧的鞋刷。三个月了，他们离开临安城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哥！你看我抓到了什么！“狗子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提着一条拼命挣扎的鲤鱼。那鱼尾巴甩得啪啪响，溅了白小七一脸水花。
白小七眼前一亮，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以啊狗子，哪儿弄的？这鱼看着得有五斤重！“
“下游有个浅滩，“狗子得意地晃着鱼，差点被鱼尾巴扇了个耳光，“我守了一个时辰呢！那地方鱼可多了，这条是最肥的！“
这条鱼成了他们这半个月来第一顿正经荤腥。两人找了个背风处生起火堆，白小七用随身的小刀麻利地刮鳞去内脏，狗子则忙着捡柴火。鱼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油滴在火堆里发出“噼啪“的声响，香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哥，咱们现在到哪儿了？“狗子一边啃鱼尾巴一边问，鱼刺在他嘴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白小七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这是上个月在一个废弃的驿站里捡到的。地图已经残缺不全，边角都被老鼠啃得参差不齐，但勉强能看出他们现在的位置。他展开地图时，一块干掉的鱼鳞从折缝里掉了出来。
“应该快到襄阳了。“白小七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曲线，指甲缝里还留着刚才处理鱼时沾上的鱼腥味，“过了汉水，就彻底离开临安府的势力范围了。“
狗子眼睛一亮，连嘴里的鱼刺都顾不上吐：“那是不是就不用躲躲藏藏了？我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白小七点点头，心里却没那么乐观。虽然通缉令渐渐少了，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背的伤疤，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三个月来，他们像真正的乞丐一样风餐露宿。白天沿路乞讨，狗子总能编出各种凄惨的身世故事，惹得好心的大娘们直抹眼泪；晚上就睡在破庙、草垛或者桥洞下，有一次还跟一只野狗争地盘，被追着跑了二里地。偶尔遇到好心人给点剩饭，更多时候只能挖野菜、掏鸟蛋充饥。最惨的一次，他们饿得实在受不了，偷了农户地里的生红薯，结果拉了三天的肚子。
白小七背上的伤好了又发炎，反反复复，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每次伤口发作时，狗子就会变戏法似的从不知哪里弄来些草药，嚼碎了给他敷上。虽然味道难闻得让人想吐，但确实管用。
“明天想法子弄身干净衣服。“白小七拍了拍身上的破布，扬起一阵灰尘，“咱们这样进城，连城门都进不去。上次那个守门的看咱们的眼神，跟防贼似的。“
狗子撇撇嘴：“咱们本来就是乞丐嘛...“
“乞丐怎么了？乞丐就不能体面点？“白小七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看看你这头发，都打结了，活像个鸡窝！“
第二天傍晚，机会来了。他们在官道旁遇到一辆翻倒的马车，车上的陶罐碎了一地，黏糊糊的酱料流得到处都是。车主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商人，正骂骂咧咧地收拾散落的货物，汗水把他的绸衫都浸透了。
白小七和狗子主动帮忙，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捡罐子，一个擦酱料。狗子那张嘴又开始发挥功力：“老爷您这酱料闻着真香，肯定是上等货色！“说得那商人眉开眼笑。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商人一高兴，赏了他们两套粗布衣服——虽然是下人的旧衣服，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但比他们身上的破布强多了。
“谢谢老爷！“狗子嘴甜地道谢，眼睛却盯着车上掉下来的一个钱袋，那钱袋鼓鼓囊囊的，看着就让人手痒。
白小七赶紧拽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别动歪心思。忘了上次偷馒头被追着打的事了？“
有了像样的衣服，进城就容易多了。襄阳城比临安小得多，城墙也没那么气派，但好歹是个像样的城市。守门的官兵扫了他们一眼就放行了，连问都没问一句。
“哥！快看！“狗子突然拽住白小七的袖子，力道大得差点把破袖子扯下来。他指着城墙边的一张告示，那告示贴得歪歪斜斜的，一角已经卷了起来。
白小七心头一紧，走近一看却愣住了——那不是通缉令，而是一张减免赋税的告示，落款是“钦差大臣白远道“。
白...远道？赵帮主不是说当今天下白姓很少见吗？这不就见到了一位。白小七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哥？你咋了？“狗子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白小七摇摇头，心想天下姓白的多了去了，总不能见着一个就觉得跟自己有关系吧？那也太自作多情了。
他们在城西找了间最便宜的客栈住下。那客栈名叫“悦来“，可一点也不让人愉悦——门板歪斜，招牌上的漆都剥落了，门口还蹲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白小七用最后几枚铜钱要了间通铺，那床铺上的被褥黑得发亮，散发着一股霉味，但好歹比睡桥洞强，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半夜里，白小七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狗子的铺位空着。他悄悄起身，循着声音来到后院，看见狗子正蹲在墙角数钱，月光照在那堆铜钱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哪儿来的？“白小七冷不丁出声，吓得狗子差点跳起来，铜钱撒了一地，叮叮当当地滚得到处都是。
“哥...我...“狗子支支吾吾地不敢抬头，手指绞着衣角，把本就破烂的衣服又扯出个口子。
白小七叹了口气，蹲下身和他平视，地上的尘土沾了他一裤腿：“偷的？“
狗子点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在月光下像断了线的珍珠：“我看你伤口又发炎了...想给你买点药...你昨晚疼得直哼哼...“
白小七心头一热，揉了揉狗子的脑袋，把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乱了：“傻小子...以后别这样了。“他顿了顿，“偷了多少？“
“二...二两银子...“狗子抽抽搭搭地说，“就够买点金疮药...“
“明天去还了。“白小七严肃地说，同时从自己贴身的小布袋里掏出最后几个铜板，“咱们再穷，也不能当贼。这是我留着应急的，先拿去把药买了。“
狗子抽噎着点头，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就在这时，后院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手里的火把照得院子亮如白昼。
“小兔崽子！敢偷我们青龙帮的钱！“为首的汉子怒吼道，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吼声一颤一颤的。
白小七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青龙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追兵一直没放弃搜捕他们？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伤口火辣辣地疼起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狗子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动作快得连影子都看不清：“哥！跑啊！“
两人没命地狂奔，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白小七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下。转过一个街角时，突然被一只伸出来的脚绊倒了，摔了个狗吃屎。但奇怪的是，追兵的脚步声竟然渐渐远去了。可能正好地上躺着的人给他们做了掩护。
白小七低头看了一下地上的人，是个老者，应该是一位乞丐，手无力的耷拉着，看着像是死了一样，白小七心中想到要不是这个老人自己和狗子可就栽在一群乞丐手里了，他一抹老人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
“两位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白小七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关切地看着他们。青年人跟白小七他们说了一下青龙帮的事情。
原来这襄阳城的丐帮自从听说临安青龙帮的事迹后，竟然也改名叫了青龙帮。这帮人不过是些地痞无赖，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青龙帮成员。方才那出戏，纯粹是虚惊一场。
白小七和狗子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年轻人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挠挠头走了。
“哥，咱们是不是太紧张了？“狗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
白小七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小七又赶紧看向地上躺着的老人，“狗子，这个老人家还有气，咱们把他带回去好好救治一下把，要不是他我们俩少不了一顿打”
他拍拍身上的土，“走吧，我们带上老人家，一起回去。钱你不用担心。“
两人扶着老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还有几声零星的狗叫。襄阳城的夜晚，安静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