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银票与野菜汤
白小七突然从草堆上弹起来，动作之猛把几根干草都甩到了半空中。正在专心啃野果的狗子吓得一个激灵，手里啃得只剩下核的野果“啪嗒”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进了路边的水沟。
“哥，你咋了？被蛇咬了？”狗子紧张的东张西望，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摆出防御姿势。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连耳朵都竖了起来，活像只受伤的野兔。
白小七没答话，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把手伸进裤裆里掏啊掏，掏的呲牙咧嘴，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狗子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树枝“咣当”一声又掉在了地上。
“哥...你该不会是...”狗子的声音都变调了。
“别吵！”白小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继续专注的摸索着。他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欣喜，活像个变脸的戏子。
突然，白小七眼睛一亮：“找到了！”他欢呼了一声，从裤裆深处——准确说是内裤缝里特制的小暗袋中——扯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被汗水浸得发黄，还粘着几根卷曲的毛发，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
狗子的鼻子皱成一团，像朵风干的菊花：“哥，你这藏钱的地方也太...味儿了...“他捏着鼻子后退两步，“我都让你整不会了！“
“你懂个屁！“白小七得意地抖了抖那团东西，几粒黑色的不明碎屑簌簌落下。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竟是一张皱得不成样子的银票，还有几块碎银子像鼻涕一样黏在上面。“这可是五十两！要不是藏在这儿，早被那些搜身的官兵摸走了！“
银票虽然皱巴巴的，边缘还缺了几个小口，但上面“隆昌钱庄“的朱红印章和“五十两“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见。白小七把银票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了口气，那表情比狗子啃鸡腿时还陶醉，仿佛闻的不是汗臭味而是龙涎香。
“哥，你后背伤那么重都没舍得用这钱？“狗子惊讶地问，眼睛还盯着那张泛黄的银票，“上次你发烧说胡话，抱着树喊娘的时候都没拿出来？“
白小七翻了个白眼，把银票小心地抚平：“废话！在临安地界用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不等于举着牌子喊'来抓我'吗？“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这可是咱们最后的保命钱。现在到了襄阳，总算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路边草丛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像是垂死的小动物发出的哀鸣。拨开半人高的野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蜷缩在那里，气若游丝。老人身上的衣服破得连最寒酸的乞丐都不如，裸露的手臂上布满狰狞的疤痕，像一条条蜈蚣爬在枯树皮上。最可怕的是右手手腕处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手筋被挑断后留下的印记，伤口早已愈合，却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凹陷。
“喂，老头！还活着吗？“狗子凑过去，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老人的肩膀。那肩膀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树枝戳上去发出“咚咚“的空响。
老人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又无力地闭上。他的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微微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白小七蹲下身，发现老人身边的泥土上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划痕，像是用树枝写的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报仇“二字。
“哥，这...“狗子咽了口唾沫，不安地搓着手。
白小七没说话，伸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他注意到老人的左手死死攥着什么，掰开一看，竟是半块发霉的窝头，已经被捏成了碎渣。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他们同时叹了口气，一左一右架起老人。老人的身体轻得可怕，像一具空心的稻草人，白小七甚至能感觉到他肋骨硌着自己手臂的触感。
破庙的屋顶漏着几个大洞，月光从洞里洒下来，在地上画出一个个银色的圆圈。夜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白小七把老人安顿在最干燥的角落，脱下自己的外衣垫在他身下。狗子则熟练地生起火堆，火光映照出老人惨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活像一具复活的干尸。
“哥，咱们真要管这闲事？“狗子一边往破瓦罐里扔野菜一边小声问，野菜是他刚才在路上顺手挖的，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咱们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
白小七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五十两的银票看了许久。银票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温暖的橘红色，边角处还沾着一点可疑的黄色污渍。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血色的夜晚，想起自己后背那道至今还在渗血的伤口，想起黑虎帮那些狞笑的面孔...
“先喂他喝点汤吧。“白小七最终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明天去城里请个游医来看看。“
狗子撇撇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用木勺搅动着瓦罐里的野菜汤。汤水渐渐沸腾，散发出略带苦涩的清香。他舀了一勺，放在嘴边仔细吹凉，然后才送到老人唇边。老人吞咽得很艰难，喉结像生锈的齿轮般缓慢滚动，汤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把脏兮兮的胡子打湿了一片。
夜深了，火堆渐渐变小。白小七靠在墙根，听着老人微弱的呼吸声和庙外此起彼伏的虫鸣。他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银票，那粗糙的触感让他莫名安心。狗子已经蜷缩在火堆旁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野菜汤的绿色痕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白小七就揣着碎银子进城了。襄阳城的早市刚开张，空气中弥漫着蒸笼的热气和油炸果子的香味。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新鲜出炉的炊饼——““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他在一个卖狗皮膏药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老太太推销他的“祖传秘方“：“大娘，我这膏药贴上去，保管您的老寒腿立马见效！“
“有会看病的游医吗？“白小七等老太太走后直接问道。
摊主眼珠一转，上下打量着白小七破烂的衣衫：“有倒是有，不过诊金...“
白小七摸出一块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银子在晨光中闪着诱人的光芒，摊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老胡！来生意了！“
从隔壁巷子里晃晃悠悠走出个邋里邋遢的老头，背着一个油光发亮的破药箱，头发乱得像被雷劈过的鸟窝，但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颗埋在灰烬中的火星。
“病人在哪？什么症状？“老胡开门见山地问，声音沙哑却有力。
白小七简单描述了老人的情况，说到手筋被挑时，老胡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要在额头上打个结。
“手筋脚筋被挑？这得亲眼看看。“老胡说着已经迈开步子，“带路。“
回到破庙时，老人已经醒了，正靠着墙根坐着，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的破洞。阳光从洞口斜射进来，照在他脸上，将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映得格外深刻。
老胡检查老人的动作出奇地轻柔。他翻开老人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把脉，手指搭在那瘦得皮包骨的手腕上，像几根枯枝搭在一截朽木上。最后他仔细检查了那些伤疤，特别是右手手腕和左脚脚踝处的刀痕。
“右手手筋被挑，左腿脚筋被挑，都是很多年的老伤了。“老胡摇摇头，从药箱里取出几包草药，“这些煎水喝，能补气血。再弄点好的吃，慢慢就能恢复。“
白小七数出几枚铜钱付了诊金。老胡临走时突然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这老头不简单。手筋脚筋被挑是江湖上处置叛徒的手法...你们小心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角落里沉默的老人，摇摇头走了。
送走老胡，白小七和狗子面面相觑。
“哥，咱们是不是捡了个大麻烦？“狗子小声问，不安地搓着手，“要不...趁他还没好利索...“
白小七看着角落里的老人。阳光正好照在老人身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口古井。
“管他呢！“白小七突然豪气干云地说，声音大得惊飞了庙檐下的几只麻雀，“咱们连黑虎帮都敢惹，还怕个残废老头？“
他掏出那块一直没舍得用的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去买只鸡来炖汤！再买点白面馒头！“
狗子欢呼一声，接过银子一溜烟跑了，脚步声惊起一路尘土。白小七蹲在老人身边，用湿布轻轻擦拭他脏兮兮的脸。布巾擦过那些深深的皱纹，像是抚过岁月刻下的沟壑。
“老头，不管你是什么人...“白小七自言自语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既然让我们遇上了，就是缘分。“
阳光从破庙的屋顶漏下来，照在老人微微颤动的眼皮上。远处传来狗子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你这鸡瘦得跟猴似的还敢要这个价？“，还有集市上嘈杂的人声、驴叫声、孩童的嬉闹声。这一切平凡而温暖，仿佛昨日的刀光剑影从未存在过。
老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小子...“他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左手，指了指白小七的胸口，“那里...有东西...“
白小七一愣，随即明白老人指的是他贴身藏着的赵天霸送他的书。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警惕地盯着老人。
老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藏好了...别像我...“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残废的右手上，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像把出鞘的刀，“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