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城门比林墨想象中更矮。
他仰头时,额角被晨雾沾湿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视线里“青阳”二字的最后一笔。
韩无咎的剑尖在石墙上刮出细响,像在数城门上的裂痕——总共七道,和废庙里逆命刻痕的数量分毫不差。
“林墨!”
童声从街角的糖葫芦摊传来。
林墨转头的瞬间,后颈汗毛根根竖起——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倒退着往他这边走,藕荷色棉裙扫过青石板,每一步都精准地踩进前一步的鞋印。
她手里的糖葫芦红得刺眼,糖壳上凝着的不是晨露,是暗红的水珠。
“林墨,金斗篷阿姨摸我脸了。”小姑娘的声音甜得发腻,可她的眼睛——林墨看清时喉结滚动,那双眼瞳里没有眼白,只有漆黑的漩涡,“她说我哭起来像她女儿。”
韩无咎的手按在剑柄上。
林墨却先一步蹲下来,指尖悬在小姑娘眉心三寸处。
逆命碎片在胸口发烫,他能看见小姑娘魂魄上缠着细如蛛丝的金线,正顺着她的发顶往巷口飘。“别怕。”他尽量放软声音。
小姑娘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
她猛地转身,这次是正常的朝前跑,棉裙下露出的绣花鞋沾着泥,跑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淡红水渍。
林墨顺着水渍抬头,看见街角井台边围了三个老人。
他们背对着他,佝偻的脊背却在缓缓扭转——不,不是扭转,是整个人在倒退行走,粗布裤脚扫过井沿,井里的水泛着诡异的紫,像泡了隔夜的桑葚。
“这城在吃活人。”韩无咎的声音像淬了冰,“你闻见没?”
林墨吸了吸鼻子。
空气里有股铁锈味,不是血,是某种腐烂的植物混着金属的腥。
他摸向腰间的口袋,里面还装着从废庙带出来的碎陶片——刚才牵小姑娘时,陶片突然震了一下,和逆命碎片的频率重叠。
“林公子。”
清甜的女声从身后飘来。
林墨转身,看见穿月白襦裙的女子站在茶棚下。
她发间插着支青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莲瓣上沾着的晨露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极小的水痕。
是沈玉娘,青阳城第一美人,他在茶摊听人说过,她的绣楼能看见半座城,她的胭脂盒里装着西域的香料。
“沈姑娘。”林墨拱了拱手,目光扫过她垂在身侧的手——食指指腹有茧,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命师传人,白八昨日在酒肆说的,命师用骨血养命盘,指节会变形,可沈玉娘的手生得极美,骨节细得像嫩葱。
“林公子是来查金斗篷的?”沈玉娘往前走了两步,袖中飘出的香气让林墨皱眉——不是胭脂香,是檀香混着血腥味,和废庙里的雾一模一样,“那些孩子说的金斗篷阿姨,还有井里的水,都是‘命钥残响’。”
她从袖中取出块菱形碎片。
林墨胸口的逆命碎片突然灼烧起来,隔着两层中衣烫得他皮肤发红。
碎片表面的纹路和他的几乎重合,只是颜色更暗,像浸过血。“命钥。”沈玉娘指尖抚过碎片,“每块碎片都连着一位逆命者的命盘。
你手里的,是那位逆命宗师的。“
林墨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废庙里看见的青衫男子,想起那声“命由己造”。
逆命宗师,传说中能改写天下命运的人,百年前突然消失,连命盘都碎成九片。“你怎么知道?”他问,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
沈玉娘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因为我也是继承者。”她的目光扫过林墨胸口,“公子若不信,不妨随我去绣楼,我有命盘为证。”
街角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墨转头,看见白八从房顶上跳下来,玄色披风扫过糖葫芦摊,震得山楂滚了一地。
她怀里抱着具尸体,尸体脖颈处有个血洞,形状像鹰爪。
“城南破庙后巷。”白八把尸体往地上一放,指腹抹过血洞边缘,“伤口里有金粉,和王府的独门暗器一样。”
林墨蹲下来。
尸体的指甲缝里塞着半片碎玉,刻着“王府”二字。
他想起前几日向导说的,王府在招丁,实则是挑活人炼某种东西。“韩兄。”他抬头看向韩无咎,“劳烦你去王府驻城别院,看看他们在炼什么。”
老杀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转身时,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口的雾里。
“林公子。”沈玉娘的声音又飘过来,“绣楼的茶要凉了。”
林墨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有劳沈姑娘带路。”他看了眼白八,后者微微颔首——白八会守着尸体,等韩无咎回来。
绣楼的雕花门开得很慢。
林墨跨进去时,门槛上的铜钉刮过他的鞋尖,发出刺耳的声响。
厅里点着九盏羊角灯,灯光映在沈玉娘脸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盘踞的蛇。
“公子请坐。”沈玉娘揭开茶盏,热气里浮起几片血红色的茶叶,“这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血茶,最能醒神。”
林墨没动。
他盯着沈玉娘的眼睛——刚才她递茶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像冰锥扎进雪堆,很快又被笑意盖住。
洞若观火,他的异能在识海翻涌,能看见她袖中藏着的短刃,刀刃上淬着青紫色的毒。
“沈姑娘的茶,我可不敢喝。”林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短刃“当啷”掉在地上。
沈玉娘的脸色变了,却没挣扎,只是笑:“公子果然了得。”她另一只手按在桌上,木纹突然凸起,变成扭曲的命盘纹路,“我要你的碎片,助我完成命盘。”
林墨反手扣住她的脉门。
逆命碎片在胸口发烫,他能感觉到沈玉娘的命盘在抽他的生机——那些金线从她指尖窜出来,缠上他的手腕,像活物般往他血管里钻。“你以为我是第一个?”他冷笑,从袖中抖出根细针,扎进沈玉娘掌心的命门穴,“白八在你茶里下了迷药,韩兄此刻应该到了王府别院。”
沈玉娘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盯着林墨腕间的红绳——那上面挂着的,是刚才他摸小姑娘时顺来的金线,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你......”
“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林墨松开手,退后两步。
沈玉娘踉跄着扶住桌子,短刃还在地上,却没再捡。
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韩无咎掀开门帘进来,玄色外袍沾着血,脸上有道新划的伤口。“王府在炼命傀。”他把块带血的布扔在桌上,上面绣着“命傀教”的图腾,“他们联络了命傀教,三日后在城郊祭坛发动逆魂仪式。”
林墨的手指捏紧了。
逆命碎片在胸口震动,他想起废庙里青衫男子的话:“逆天命者,当受轮回之苦。”原来这苦,是要看着所有逆命者被围猎。
“沈姑娘。”林墨转身看向还扶着桌子的女人,“你不是想完成命盘吗?”他从怀里掏出逆命碎片,在灯光下泛着金红的光,“三日后的祭坛,或许能找到答案。”
沈玉娘抬头看他。
她眼尾的泪痣还在,可眼底的冷意淡了些,像春雪化在溪里。“你不怕我再动手?”
“怕。”林墨笑了,“但我更怕死得孤单。”
韩无咎把带血的布收进怀里。
白八从门外闪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刚才她去买了糖葫芦,山楂红得像血。
青阳城的雾又浓了。
林墨推开窗,看见井里的水还泛着紫,可那个倒退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碎片,逆命九诀的刻痕在识海里浮出来,像星光落在水面。
三日后的祭坛,会有什么在等他?
沈玉娘突然走到他身边。
她的袖中不再有短刃,只有块和他相似的命钥碎片,在雾里泛着幽光。“我要你活着。”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只有活着的逆命者,才能改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