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的冲击力比林墨想象中更猛。
他被激流卷得撞上一块凸起的礁石时,耳膜嗡鸣,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攥着沈玉娘的手腕。
那姑娘的绣鞋早被冲掉了,光脚在石缝里乱蹬,发间珠钗散了一半,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却还在喊:“李四!
李四呢?“
“在这儿!”韩无咎的吼声盖过水声。
林墨勉强侧头,看见那散修单手托着李四后颈,另一只手扣住岸边的老树根——李四像片被暴雨打湿的纸人,脸色青白,旧疤处的金光彻底褪成暗红,整个人软得没半分力气。
白八不知何时攀住了上游的断木,酒气混着水腥气飘过来:“往...往左边!
有浅滩——“话没说完又被浪头拍进水里,再浮起来时嘴角挂着血,倒笑出了声:”痛快!“
林墨咬着牙,命钥在眉心发烫。
他能清晰感觉到周身水流的走向,像无数条银线在眼前交织。“抓那棵歪脖子树!”他拽着沈玉娘往右侧猛划,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瞬间,激流的力道突然一松——他们被甩上了浅滩。
沈玉娘瘫在鹅卵石上直喘气,发间最后一支珠钗“叮”地掉进水里。
她却顾不得这些,立刻爬向李四。
韩无咎已经把人放平,李四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可每一次呼吸都像破风箱。“他献祭了命气。”沈玉娘抖开随身药囊,取出一颗朱红药丸塞进李四嘴里,“命契被强行激活,元气大伤...我只能保他三天命。”
林墨抹了把脸上的水,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血——刚才抓树皮时指甲翻了。
可这点疼算不得什么,他望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浮起一层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石壁上的逆命符文。
命钥融合后,他能“看”到更清晰的东西:远处山林里有三条灰扑扑的线在移动,像三条毒蛇正往浅滩方向游;头顶的云层里,有几处暗黑色的“结”正在收紧,仿佛有人在天地间撒网。
“有麻烦。”白八不知何时凑过来,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林墨脚边。
她腰间的短刃还在滴水,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三路,每路十二人,佩天命令银牌。
为首的那个...刀上有血锈味,至少杀过三十人。“
韩无咎的手按在剑柄上,断水剑的嗡鸣透过掌心传来:“是天命司的影卫。我们融合命钥的动静,引他们来了。“
林墨蹲下身,用指尖在湿地上画路线。
水流在他指尖分开,露出下面的泥沙。“北面十里有座荒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钉敲进石头,“旧时候命师避祸的地方,我用洞若观火扫过,那里的屋梁上有命障符残留。”
“命障符?”沈玉娘正在给李四扎针,闻言抬头,“那是...封印用的。”她的指尖顿了顿,银针扎偏半分,“不是逃亡的庇护,是困住什么东西的。”
林墨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想起石壁上逆命宗师的残念,想起那些被金链撕碎的天命使者雾身。
或许这一路的线索,从来都不是单纯的逃亡。
荒村比林墨记忆中更破败。
断墙残瓦间长着一人高的野蓟,废弃的碾盘上爬满青苔,风过时,倒塌的木门“吱呀”作响,像有人在叹气。
“到了。”林墨扯断挡路的野藤,率先钻进最大的那间屋。
霉味混着腐木味扑面而来,他仰起头,洞若观火的能力如涟漪扩散——屋梁上果然有团淡金色的光痕,像被揉皱的纸,勉强能看出符纹的轮廓。
沈玉娘踩着断砖过来,发梢还滴着水。
她踮起脚,指尖轻轻拂过那光痕:“是逆命宗师首徒的手迹。”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阿娘说过,那代首徒最擅长封镇,曾用命障符困过...天命司的镇命鼎。”
林墨的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望向窗外,暮色正漫进荒村,把断墙染成血红色。
深夜,林墨在废屋角落发现了那块青石碑。
他原本是去捡枯枝生火的,靴底却突然磕到个硬东西。
扒开积年的尘土,半块石碑露了出来,碑文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有几个字像被特意保留着:“九诀非术,乃心之镜”。
“心之镜?”林墨蹲下来,指尖抚过那些字。
命钥在眉心发烫,他突然想起融合时闪过的画面——老乞丐教他识字时,总说“读书要读心”;沈玉娘第一次对他笑,是因为他看出她中毒后的慌乱;白八推来最后一颗花生,眼里藏着没说出口的“我吃过了”。
原来逆命九诀,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功法。
“当——”
钟声突然响起。
那声音沉闷得像从地底传来,混着潮湿的土腥气,和当日幽冥谷幻境里的钟声相似。
林墨猛地抬头,沈玉娘正抱着药囊站在门口,脸色发白;韩无咎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白八歪在断柱上,原本散漫的眼神此刻像淬了毒。
“他们来了。”白八的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话音未落,十几道黑影从断墙后窜出。
林墨的瞳孔收缩——那些人穿着夜行衣,面覆黑纱,腰间银牌在月光下闪着幽光,正是白八说的“天命令”。
为首者手持鬼头刀,刀身还沾着新鲜的血,正对着他们露出森白的牙。
“保护李四!”林墨吼道。
他能“看”到这些影卫的行动轨迹,像无数条黑线在眼前交织。“往左!”他拽着沈玉娘避开一刀,“韩前辈,断后!
白八,引开左边那三个!“
混乱中,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按在他肩膀上。
赵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银发在夜风中扬起,手里捏着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走地道。”她指向墙角的破灶,“我留下。”
“婆婆!”沈玉娘想扑过去,却被林墨拉住。
地道口窄得只能爬着进,韩无咎背着李四当先钻了进去,白八断后,最后是沈玉娘。
林墨退到洞口时,赵婆婆已经甩出银针,刺向最近的影卫。
“命钥之力越强,反噬越烈。”她的声音混着打斗声传来,“找到命镜,才能破局。”
地道里很黑,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墨摸黑爬着,掌心触到潮湿的土,却觉得比外面的刀光更真实。
命镜...那是什么?
是青石碑上的“心之镜”?
还是逆命宗师留下的另一段传承?
等众人从地道另一头钻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
荒村方向传来隐约的喊杀声,林墨站在土坡上,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青阳城——老吴应该还在破庙里,守着那盏永远点不亮的油灯。
“去青阳城。”林墨转身对众人说。
他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命钥的温热。
或许老乞丐知道“命镜”的秘密,或许...他该回去问问,当年那个教他识字的老头,到底藏了多少没说的话。
晨风吹起他的衣摆,林墨望着青阳城的方向,突然觉得那座熟悉的城池,此刻像扇半开的门,门后藏着他命运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