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世皆顺意逐流波,我自逆行心若何。
险径千重犹迈步,狂澜万丈亦扬歌。
风云难改凌云志,霜雪偏坚傲骨柯。
纵使前路多舛错,不教命运掌中梭。
祠堂的破窗漏进夜露的潮气,林墨的指尖还残留着命钥退去热度后的余温。
沈玉娘的提醒像根银针,挑破了这方小天地的静谧——他转头时,月光正漫过山坳里的荒草,将那道银影镀得发亮。
银袍男子立在雾气边缘,袍角被夜风吹得翻卷,身后的影子却愈发清晰:是条盘曲的龙,鳞片间流转着星子般的光;又像本展开的天书,每一页都浮着细碎的命纹。
他的声音裹在风里,比刚才更沉了些,带着某种仪式感的郑重:“既然你选择了独立前行,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配得上‘逆命’二字。”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撞得胸口发疼。
“守住两侧。”他没回头,声音却稳得像块压舱石,“防命影偷袭。”
沈玉娘的反应最快。
她原本松散的发髻被夜风吹得有些乱,此刻却利落地将发簪别紧,腰间那枚刻着八卦的玉牌“嗡”地轻鸣——那是命师感应命气的征兆。
她足尖点地跃上祠堂残墙,月光在她眼底凝成冷光:“柳眉儿守左,我守右,你放心。”
柳眉儿跛着脚走到左侧土坡,刀鞘在碎石上磕出轻响。
她低头扯了扯外衣下摆,遮住脚踝处未愈的刀伤,抬头时眼里却没了从前的狠戾:“我这刀,专砍阴祟。”说罢反手抽出半寸刀刃,寒芒在荒草间一闪。
赵婆婆的身影这时从祠堂阴影里挪出来。
她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药囊,每走一步都往地上撒些淡青色药粉,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命障阵成,乱他气脉。”药粉落地的瞬间,山坳里的雾气突然打了个旋儿,像被无形的手揉皱了。
林墨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命钥在胸口发烫,这次不是灼烧,而是像有团活物在顺着血脉往上爬。
他闭了闭眼,心神顺着命钥的纹路沉下去——眼前先是一片混沌,接着“轰”地炸开万千星点。
那些曾让他头晕目眩的命线,此刻竟清晰得像刻在琉璃上的金线,每根的走向、每处的结点,都在他意识里明明朗朗。
“来了。”银袍男子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
林墨猛地睁眼。
对面的银影已不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金亮的命线,从四面八方绞过来,在他头顶织成张密网。
网心处浮着团暗红的光,正是他方才的心跳轨迹——这是要将他的命运锁进既定结局的“定命网”。
“察言观色!”林墨低喝。
眼前的命线瞬间褪去浮华,露出底下暗灰的脉络。
他看见银袍男子藏在网后的指尖:每根金线的薄弱处,都系着命师特有的“引”——原来这看似天罗地网的杀招,竟留着七处可破的缺口。
“断象!”他屈指弹出命钥。
暖黄的光刃划破夜空,精准劈在第三根金线的“引”上。
金网“嗤啦”裂开道缝,暗红的心跳光团跟着晃了晃。
“改轨!”林墨趁势踏前一步。
命钥的光刃顺着裂缝钻进去,勾住最近的命线狠狠一拽——那根原本要缠上他咽喉的金线,突然转向,“唰”地缠上了银袍男子的手腕。
银袍男子的瞳孔缩了缩。
他没躲,任由金线勒进皮肤,却笑出了声:“好个‘断象改轨’,比你前世学的利索多了。”话音未落,他周身的命气突然暴涨,刚才被扯乱的金线竟化作千万细针,逆着光刃的方向扎回来。
林墨的额角渗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命钥在掌心发烫,那些细针每扎进一寸,就有根看不见的线在抽他的命气——这是要同归于尽的打法。
可他的手指反而更紧地攥住命钥,想起李凡替他挡刀时染血的后背,想起柳眉儿放下刀时眼里的释然,想起沈玉娘为他翻遍命师古卷时熬红的眼。
“我偏要活。”他咬着牙念出声。
命钥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那些细针触到光的瞬间便化作青烟。
林墨趁机冲上前,光刃抵住银袍男子的心口:“我偏要护——护该护的人;我偏要破——破该破的局!”
银袍男子的身影开始虚化。
他望着林墨眼中的火光,笑意更浓了:“你终于明白了……真正的逆命,不是反抗,而是选择。”说罢,他化作一道流光,“嗖”地钻进命钥。
天地突然静了。
林墨眼前浮起无数命运丝线,有他的,有李凡的,有沈玉娘的,甚至有柳眉儿藏在刀疤下的那根——每根线都不是固定的颜色,而是随着念头变换着深浅。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命线,那根原本暗红的线,竟慢慢染上了金。
“林墨?”柳眉儿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林墨转身。
沈玉娘正从残墙上跃下,发簪不知何时掉了,长发披散在肩头却不显得狼狈;柳眉儿拄着刀站在土坡上,刀鞘上还沾着刚才撒的药粉;赵婆婆蹲在地上,正把最后一把药粉收进药囊,抬头时眼里闪着他看不懂的光。
林墨忽然笑了。
月光落进他眼睛里,把那些命运丝线都染得暖融融的。
他张开手,命钥安静地躺在掌心,不再是碎片模样,倒像块被温养多年的玉。
可就在他要说话时,命钥突然轻轻一颤——它开始旋转了,很慢,很慢,像块被投入湖心的玉,搅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山风掠过荒草,送来远处县城的鸡鸣。
林墨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命运不是注定的剧本……”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是每个人共同书写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