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尘埃还未完全落定,石屑混着黑雾在半空打着旋儿。
那道与命傀老人有七分相似的身影已走到石棺前,兜帽下的面容在跳动的青铜灯影里忽明忽暗,眼尾阴鸷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刃。
林墨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短刃坠地时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还在耳畔嗡嗡作响,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武师傅曾教他练耳力时总说“心跳声是最诚实的叛徒”,此刻这叛徒正擂得胸腔发闷。
他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记忆如潮水翻涌:赵婆婆在破庙熬药时总爱哼半调儿山歌,教他拆解命线时指节会轻轻叩他后颈,可眼前这人眉峰冷得像冻住的刀锋,连嘴角那颗痣都泛着阴寒的光。
“你体内有我种下的命线种子。”傀心子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钢丝,“只是你自己还未察觉。”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众人头顶。
柳眉儿手里的短刀“当啷”落地,她脖颈处的傀纹突然泛起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皮肤里钻,整个人踉跄着撞在石壁上,指甲在石面刮出刺耳鸣响。
沈玉娘的龟甲原本流转着金芒,此刻突然爆出几星火星,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腕间银铃碎成急促的颤音——那是天命法阵不稳的征兆。
白蕊蜷缩在墙角的身影猛地抽搐,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石缝里,原本嘶哑的呼吸突然拔高成嘶吼:“骗子!
你说过......“后半句被咳嗽绞碎,她染血的手指死死抠住心口,那里的血红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向锁骨。
唯有赵婆婆。
林墨余光瞥见那赵婆婆扶着药箱的手背青筋凸起,可眼底却浮着某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她枯瘦的手指在药箱里摸索时,青铜药瓶相撞的轻响混着密室上方持续不断的落石声,像极了他在城隍庙外听过的算卦铜铃——那时他替李凡讨回被抢的山货,老瞎子摸骨时说“这娃命线里缠了团黑雾”,此刻想来,倒像是某种预兆。
“甲乙。”傀心子忽然抬手指向密室阴影。
两道黑影应声而出。
林墨的“洞若观火”在第一时间启动。
那两个黑袍人脖颈处缠着细如发丝的命线,线尾直连傀心子手腕的金纹;而他们脚下,二十余具傀儡正从暗门鱼贯而入,关节处的铜钉泛着幽蓝,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嗒”轻响。
最前排那具傀儡转过脸时,林墨胃里猛地一抽——那是在城门口见过的卖糖画老汉!
灰白的胡须还沾着糖渣,可眼眶里却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黑雾。
“沈姑娘!”林墨大喝一声。
沈玉娘显然也察觉了异样,龟甲“嗡”地胀大如磨盘,金芒如网兜头罩下。
最前排的傀儡撞在光网上,铜臂瞬间熔出个焦黑窟窿,可后面的傀儡却像被抽了线的木偶般突然加速,竟生生撞碎光网冲了进来!
林墨这才看清,那些傀儡的命线并非缠在四肢,而是直接扎进后颈——那里有个拇指大的孔洞,正渗出墨色液体,与白蕊心口的印记同色。
“他在用我们的命线为引!”白蕊突然尖叫,声音里带着破锣般的沙哑,“傀心锁...傀心锁是阵眼!”她指甲深深掐进心口,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这些傀儡的命线连到我这儿了!
他要拿我们当活祭,开...开命傀源头!“
他想起白蕊在山谷里说的“最后一道锁”,想起命钥碎片在怀里越来越烫的温度——原来傀心子要的不是碎片本身,是借碎片的共鸣,把所有傀心锁承载者的灵魂串成一张网!
白蕊的命线、傀儡的命线、甚至他自己可能存在的“命线种子”,此刻都在这密室里织成一张巨网,而命钥碎片就是那根穿线的针!
“接着!”赵婆婆突然将一枚黑药丸抛来。
林墨抬手接住时,指尖触到药丸表面细密的刻痕——是防止入口即化的控时纹。“断傀散,”赵婆婆的声音像老树根般粗粝,“能断命线联系,一炷香。”她盯着白蕊心口的印记,喉结动了动,“她撑不住了。”
林墨瞬间明白。
白蕊是傀心锁承载者,若她的命线被彻底抽干,整个阵法就会成型。
他反手将药丸掷向白蕊,后者在最后一刻张开嘴接住,喉结滚动着咽下。
几乎是同时,那些傀儡的动作突然滞了滞——林墨的“洞若观火”里,原本如蛛网般密集的命线突然暗了几分。
“好手段。”傀心子突然笑了,声音里却没有温度。
他抬手抚过石棺上“命锁·源”三个大字,指尖掠过之处,石面泛起黑鳞般的纹路,“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破局?”
林墨的“察言观色”在此时自动运转。
傀心子说这句话时,眉峰极轻地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林墨的目光落在自己怀中——命钥碎片正隔着衣襟灼烫他的皮肤,那种热度和傀心子出现时如出一辙,像两块磁铁在互相吸引。
他突然福至心灵。
命钥碎片既能开锁也能锁锁,若此刻用它为媒介,将那些反向震荡的命线...林墨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的“洞若观火”更清晰了几分。
他看见傀心子手腕处的金纹下,有根比发丝还细的命线直连石棺,那是整个阵法的核心节点。
他深吸一口气,将命钥碎片按在掌心,碎片的热度瞬间穿透皮肤,在掌心血肉里烙出个亮斑。
“去!”林墨低喝一声,指尖弹出一道血线。
那血线触到命钥碎片的刹那,碎片嗡鸣如钟,原本缠绕众人的命线突然倒转方向,像被无形的手拽着,“唰”地缠向傀心子手腕的金纹!
傀心子的瞳孔骤缩。
他显然没料到这一变故,慌忙后退半步,可那些命线却像有了自主意识般越缠越紧。
石棺上的黑鳞纹路突然炸裂,碎石如箭般射向林墨面门。
林墨本能地旋身避开,再抬头时,傀心子已带着两个黑袍使者退到密室暗门前。
他手腕一翻,抛出三枚黑钉,钉入地面的刹那,整座密室剧烈震动,头顶的石屑如暴雨倾盆。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傀心子的声音混着轰鸣,“但你以为逃出了命网?”他的身影隐入暗门,最后一句话却清晰得像刺进耳膜:“其实...你才刚刚走进它的中心。”
暗门闭合的瞬间,所有傀儡突然瘫软在地,像被抽走了脊梁的皮影。
沈玉娘的龟甲“叮”地落在地上,她扶着石壁喘气,额角的汗把鬓发粘成一缕缕的。
柳眉儿跌坐在地,脖颈的傀纹终于褪成淡红,她抬头看向林墨,眼睛里还浮着层水雾。
白蕊蜷在墙角,胸口的印记淡了许多,正用染血的袖子擦嘴角。
林墨这才觉出掌心刺痛。
他摊开手,命钥碎片不知何时从衣襟里滑出,正躺在掌心血痕上。
碎片表面原本的暗纹突然泛起金光,那些纹路缓缓游动,竟拼凑出两个模糊的字迹——“命织者”。
“这是...”柳眉儿凑过来,声音还有些发颤。
林墨盯着那两个字,耳边突然响起傀心子临走前的话。
密室上方的落石声渐弱,远处隐约传来山风掠过山谷的呜咽。
他想起赵婆婆递药时的平静,想起命傀老人从未提过的“同门”,想起白蕊说的“最后一道锁”——所有线索像乱麻般缠在心头,而命钥碎片上的“命织者”,或许是解开这团乱麻的第一根线头。
“走。”林墨将碎片收进怀中,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某种无声的催促,“去青蚨镇外的无名谷。”他想起在茶馆听书时,老茶客闲聊的“养尸谷”传说,“那里...可能有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人反驳。
沈玉娘捡起龟甲,柳眉儿擦了擦短刀,白蕊扶着墙站起。
赵婆婆的药箱在震动中开了道缝,林墨瞥见箱底压着半张泛黄的地图,边角隐约能看到“蚨”字的残笔。
密室暗门外,山风卷着黑雾掠过。
林墨走在最前,命钥碎片在怀中发烫,仿佛在指引着某个方向——那里有座被遗忘的山谷,有更浓的雾,更深的局,和一个名为“命织者”的秘密,正等着他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