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丐帮弟子口中虽自称“老叫化”,看着却不过四十许人,他将手中竹竿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竟将几块碎石震得跳起。
正斗得眼红的农人们被这一下骇住,纷纷停手。
“各位乡亲,各位好汉,都听我一言!”
那五袋弟子朗声道,“我这杆子下的兄弟们,吃过东村王善人的窝头,也喝过西村赵太爷的粥,两家都是好人,何苦为了田间地头这点事,伤了和气!”
他说着,人已窜入场中,身法颇为利落。
待他敢进场中,见两个高手都早已经停了手,心里一惊,心想怎么这就停了?
“咦?”他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嘟囔了一句,
“我还没劝架,怎么就不打了……”
两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朝何不同与宁中则方才站立之处望去,却见那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而两边宗族里管事的见来了这么个人,也顾不上去寻那突然消失的“神仙”,连忙往人群外退。
他们这些乡间土财主,最不愿与丐帮中人打交道,便齐齐朝李敞、张明二人使眼色。
李敞会意,与张明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二人一左一右,将那五袋弟子夹在中间,拉到一旁无人处。
“我说吴爷,你怎么才来?”张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埋怨,
“要不是岳掌门突然出现,我真怕我收不住手,一锄头把李兄放倒了!到时候场面一边倒,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李敞也凑过来,苦着脸道:
“可不是嘛!以后王家独大,咱们还哪有这笔进项?咱们是正道中人,又不能学那些黑道上的去拦路抢劫。”
那五袋弟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两位兄弟莫怪,二位的掌门人正在镇上跟我们分舵的舵主喝酒,小人也是得了信才紧赶慢赶过来的。两位掌门说了,今年还是老规矩。”
随即脸色一变:“你们说啥?华山的那位爷突然冒出来了?”
李敞:“可不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
张明却不在意:“他们高高在上的,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咱们这田间地头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像那皇帝老子,难不成还管谁家多收了几斗谷子?”
于是三人嘀咕已定,便又大摇大摆地走到场中。
拿姓吴的五袋乞丐清了清嗓子,先唱了一通数来宝,把两边的家主歌颂了一番,开始了他那套熟稔的“调解”说辞。
两边宗族的管事连忙上前,各自诉苦,将对方说得不堪,把自己描绘得占尽道理。
一番唇枪舌剑,最终吴爷认为:
因太白门的张明在方才的“械斗”中“技高一筹”,王家在往后一年的水源问题上,能够占些便宜。赵家也没吃大亏,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皆大欢喜!”吴爷一拍竹竿,满面春风,宣布了谈判结束。
两家大户为了庆祝“和解”,在村里的祠堂前摆开了酒宴。
一张大八仙桌摆在正中,张明与李敞被奉为上宾。
张明因为在“武斗”中胜了一筹,得了里子,便主动将上座让给了李敞,算是给了对方一个的面子。
两边宗族的管事和账房作陪,李敞和张明带来的几个徒子徒孙则坐在下手。
祠堂角落单独摆了一张小桌,上面酒肉齐全,菜色丰盛,足够三四人饱餐一顿。
一个管事牵着个七八岁的孩童走了过去,让那孩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从一盘果子里捻起了一颗,塞进嘴里。
“好了。”管事拍了拍孩子的头让他走了,随即转身,对着姓吴的五袋乞丐,满脸堆笑道:
“吴爷,小孩子挑食,留下一桌‘剩菜’,还请您老赏脸,莫要嫌弃。”
那五袋弟子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坐下,提起筷子,对着那一桌“剩菜”便大快朵颐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说,好说!王善人、赵太爷仁义!”
祠堂外的空地上,白天参与械斗的青壮农人,每人分到了一碗浊酒,一个肉馒头。
他们不能上桌,只能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脸上洋溢着朴素的满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家账房趁着敬酒的当儿,悄悄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张明袖中,低声道:
“张老师,这是给您和众位兄弟的车马钱,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张明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嘴上却客气道:“王先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另一边,赵家账房也寻了个机会,将一个小些的荷包递给李敞:“李老师,今日让您受累了。这点汤药钱,给兄弟们买些伤药敷敷。”
李敞也不推辞,顺手接过:“赵先生有心了。”
祠堂前的酒宴渐渐到了尾声。
那丐帮五袋弟子吴乞丐抹了抹油嘴,提着他的破竹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王、赵两家的管事见状,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王管事先开口:“吴爷,今日多亏您老人家从中斡旋,才免了一场大祸。这点小意思,给您老买碗茶喝。”
说着,便要掏银子。
吴乞丐眼皮都未抬,竹竿一横,挡住了王管事的手。
“王管事,你这是作甚?”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义正词严的调调,“我们丐帮,帮规森严,不能用金银钱财。”
赵管事说:“是是是,吴爷高风亮节,我等俗人唐突了。”
江湖人总有各自的规矩,庄户人不懂,可有人懂。
二人就要按照以前的常例,请两个武林中人居中料理。
“不过,”吴乞丐突然开了口,“听说镇东头那家馒头铺出了新花样,一个馒头要五两银子!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五两银子一个的馒头?”两个管事一惊,随即说,“要不我们去买几个,孝敬吴爷尝尝鲜?”
那吴乞丐笑道:“帮规也不让吃这般珍奇的玩意儿。你们二位若是有心,不妨买来自己尝尝。”
说罢,哼着莲花落走远了。
待他走远,王管事才低声对赵管事说:“明日一早,你我各出二两五,凑足五两,送到那馒头铺去。就说是买他一个馒头,咱们自己……分着吃了。”
赵管事点头:“吴爷这份‘面子’,咱们得给足了。”
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下,用内力敛去呼吸声的何不同、宁中则隐身在阴影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师兄,他们……”宁中则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她毕竟在山上的时间居多,华山派虽然有些落寞,倒也不至于亲自下场做这些事情。
所以她就算知道小门小派为地主豪强做事,也觉得都是靠着自身艺业,真刀真枪,不失快意恩仇的江湖豪情。
真是百闻不如见面。
何不同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师妹,稍安勿躁。我们去镇子上看看。
宁中则一愣:“去看什么?”
“请你吃馒头,五两银子一个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