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无施、黑熊、仇松年、玉灵子四人合围,兵刃卷起重重杀气,将何不同周身尽数笼罩。
余沧海剑招愈发狠毒,死死缠住令狐冲,不让他有半分救援的可能。
何不同却猛地望向破庙门口,脸上露出一种极度震惊的表情,高声惊呼:
“林平之,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声喊得又急又响,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音。
林平之!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瞬间让场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凝滞了刹那。
计无施那双在黑夜里都会发亮的眼睛猛地朝门口方向瞥去。
他们辛辛苦苦这一大遭,就是为了辟邪剑谱。
这一听到正主儿的消息,哪能不分心!
就是这一个分神。
何不同动了。
他身形骤然欺近,如鬼魅般贴近计无施。
一只紫气氤氲的左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计无施的胸口。
“噗!”
计无施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上,软软滑落。
“蠢材!”
眼见合围之势被如此轻易地破掉,仇松年气得破口大骂。
余沧海正杀得兴起,却骇然发现:
随着仇松年这声“蠢材!”
对面令狐冲的剑法,变了!
先前,令狐冲的剑法虽然精妙,但在余沧海这等成名多年的高手眼中,总还带着几分生涩。
招与招之间,能看出刻意的斧凿痕迹,偶有灵光一闪,却终究未能摆脱匠气。
若非华山派气功高明,令狐冲紫霞初成,余沧海早就把令狐冲拿下了。
可现在,余沧海便骇然发现:
令狐冲的剑招不再孤立,而是连绵而出,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套路。
原本那些在余沧海看来略显生硬、可以从容应对的转折之处,此刻变得圆转如意,浑然天成。
他看得清清楚楚,令狐冲所使的,一招一式,仍旧是华山剑法。
其中更有不少是他方才已经施展过的。
可是,同样的招式,此刻在令狐冲手中,其神韵、其威力、其变化之精妙,简直是天壤之别!
二人从原本的势均力敌,渐渐变成了余沧海被动招架!
何不同见令狐冲那副模样,心中大喜。
他再不留手,长笑一声,手中长剑紫光萦绕,剑尖轻颤。
剑尖点在仇松年的虎头戒刀刀背上。
仇松年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手中戒刀竟拿捏不住,倒卷而回。
“噗”地一声,那戒刀在自己主人大腿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又是一声轻响,何不同的剑尖与上了玉灵子的八角狼牙锤一碰。
玉灵子的锤子脱手飞出狠狠砸在他自己的肩膀上,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两人惨叫着倒地,已无再战之力。
黑熊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敢再战。
何不同身形一晃,已到他面前,在他身上连点数下,封了他的穴位。
另一边,令狐冲的剑法越来越活,越来越快,余沧海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不错,不错。”
何不同满意地点点头,在黑熊和尚身上一拍,解开了他的穴道。
黑熊和尚刚恢复自由,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何不同一把抓住后领,随手朝令狐冲和余沧海的战圈里一推。
“去,陪我徒弟玩玩。”
何不同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在黑熊和尚听来,却不啻于惊雷。
“赢了,就放你走。”
何不同突然偏过头,摸着下巴自语了一句:“嗯,好像还是强了点,万一冲儿不小心失手,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他手速极快地在黑熊肩头一拍一错。
“咔嚓!”一声骨骼错位。
黑熊和尚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条右臂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这一下,何不同竟是干脆利落地直接卸了他一条膀子!
“好了,”何不同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冲儿,好好练练手。你也歇他也歇,魔教之人不会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令狐冲握着短剑的手,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这和尚先前固然凶神恶煞,此刻这般惨状,倒也……
何不同将令狐冲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知道这徒弟心慈手软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说道:
“冲儿,你知道这‘漠北双雄’平日里是如何行事的吗?”
不等令狐冲回答,他继续说道:
“寻常山贼路匪,劫了财物,事主若不反抗,大多也就罢了。可这白熊、黑熊,倘若事主自己携货而行,他们不过抢了财物。但若是有镖局子保镖护送……”
何不同话音一顿,目光落在黑熊和尚身上,那眼神让黑熊和尚遍体生寒。
“……那么双熊往往将保镖的镖师擒住,煮了果腹。”
令狐冲瞳孔骤然一缩,脸上血色褪去几分。
“他们还说,”何不同继续用那种不带丝毫情绪的语调叙述,
“练武之人,日夜打熬筋骨,肌肉坚韧结实,吃起来,比寻常人要加倍的有嚼头。”
先前令狐冲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不忍,瞬间被巨大的恶心与滔天的怒火冲得烟消云散。
“阿弥陀佛,岳掌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黑熊和尚眼见令狐冲这般反应,忙为自己反驳,
“这样一来,那些镖师一听见我们的名头,闻风丧胆,自然就不敢接镖,或者绕道而行,这岂不是少死了许多人!
“比起那些一言不合就屠人满门的江洋大盗,我们这……这也算是一种慈悲手段,变相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啊!”
令狐冲原本十分痛恨这和尚的残忍,可对方这套“减少杀戮”的歪理,听上去竟似乎也有那么一丝道理。
他眉头紧锁,努力分辨其中的荒谬之处。
招呼余沧海的剑都慢了几分。
何不同将令狐冲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这徒儿固然天资好,脑子也转得飞快。
只可惜被长年岳不群那套能把直的掰弯,弯的掰折的逻辑折磨,脑子有点容易被诡辩带偏。
岳不群但凡要打压、要惩戒令狐冲,从来不是就事论事。
他是先用那套冠冕堂皇的歪理邪说,配上他那不怒自威的掌门架子。
连哄带吓,硬生生要令狐冲从心底里“认同”他那些混账道理。
便说练剑。令狐冲若是剑法精进,在岳不群口中,便成了:
“根基不牢,重术轻道,剑走偏锋,失了中正平和”,仿佛令狐冲下一刻就要走火入魔。
如果令狐冲剑法练得稍有不逮,那更简单了:
“懈怠武学,不思进取,将来如何光大师门”。
倘若令狐冲于剑道上有了感悟,试图将那些刻板的招式融会贯通,那更是了不得的“大过”。
岳不群会痛心疾首,斥之“好高骛远,不遵师教,另辟蹊径,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至于江湖历练,那更是处处是坑。
令狐冲若遇到别派强手,审时度势,觉得胜算不大,暂避锋芒。
岳不群便会叹息摇头,责之“怯懦无勇,未战先馁,失我华山派威风”。
可若是令狐冲少年意气,与人动手,战而胜之,岳不群又会斥之“好勇斗狠,早晚惹祸上身,连累师门”。
久而久之,令狐冲虽然天资聪颖,心思敏捷,却偏偏在分辨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时,极易栽跟头。
就像方才那黑熊和尚一番狗屁不通的狡辩,令狐冲虽是满腔怒火,心底却难免又开始嘀咕,不知这些话,究竟是当信,还是不当信。
何不同清楚,这种病根,非一日之寒,也非一剂猛药可除,需徐徐图之。
但眼下,倒也不妨碍他先给这黑熊和尚的“慈悲论”添一把火。
“冲儿,难得大师如此慈悲,那么就累你把他砍得惨一些,好传出去让那些绿林朋友知道了。”
“也好让那些绿林朋友一听见你这样少侠的名头,闻风丧胆,自然就不敢劫道,或者金盆洗手,这岂不是根本上减少杀戮!”
“大师有割肉喂鹰的慈悲,必然会感谢你的!”
令狐冲恍然大悟,师傅说得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