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派感念令狐冲为救仪琳身受重伤,临走前留下大批珍贵伤药,关外的人参、西藏的红花,巴掌大小的灵芝,应有尽有。
可令狐冲却对这些药材毫不在意,伤好了以后他又练成紫霞,自信以后只有叫别人受伤的份儿。
于是送走两派客人后,华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或者说,恢复了被令狐冲和何不同一个抓武功,一个抓文教的“热闹”。
不同的是,有了这些药材,令狐冲更加放心大胆地“督促”华山派一众门人练功了……
而华山弟子们发现,大师兄手里的家伙又变了。
前几日是督促练功用的是挥起来带风声的竹条,后来是夯人屁股的锄头柄,现在则换成了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令狐冲一边比划着镰刀收割庄稼的动作,一边在演武场上悠闲地踱步。
谁的剑招慢了半分,谁的马步虚了一寸,他也不呵斥……
只听“当”的一声闷响。
那镰刀圆润无刃的背部,精准地敲在了陆大有的脑门上,不伤人,但嗡嗡作响,头晕眼花。
陆大有捂着脑门上刚起的新包,欲哭无泪。
“大师兄,你饶了我吧,这镰刀……它太疼了!”
令狐冲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怎么,嫌镰刀不好?那我下次换粪勺。”
众弟子一个激灵,手里的剑顿时又认真了几分。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大师兄这是铁了心要跟农家十八般武艺杠上了。
陆大有揉着被敲得嗡嗡作响的脑门,一脸不服地梗着脖子。
“大师兄,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他嚷嚷起来,声音里满是委屈,
“师傅前些日子才教导我们,说用剑不能拘于招式窠臼。我这不是偷懒,我是自己有了灵感!”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演武场上好几个被折腾得够呛的弟子都下意识停了动作,朝这边看来。
师傅确实说过类似的话,看大师兄怎么说。
令狐冲给气乐了。
“灵感?”他用镰刀背又在陆大有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师傅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可你是不是以为大师兄分不清什么是‘灵感’,什么是‘偷懒’吗?”
令狐冲也不等他反驳,继续说道:
“师傅说不拘于招式,是让你用心意去驾驭真气和剑招,而不是被剑招框死。剑招变了,但气随意走,力贯剑尖,那才‘不落窠臼’。”
他话锋一转,镰刀柄往陆大有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指:
“你再看看你方才那招,剑尖抖得跟筛糠一样,下盘虚浮,真气在手腕那就散了,根本没传到剑上去。你告诉我,你体会到什么了?”
“我……”陆大有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几个原本想笑的弟子,一接触到令狐冲扫过来的眼神,立刻收敛神色。
“看好了!”令狐冲将镰刀往腰里一别,信手从旁边弟子手里接过一柄长剑。
他身形一展,一式标准的“有凤来仪”使出,剑身平稳,剑风飒然,端的是潇洒飘逸。
他手腕一抖,剑招走势陡然变得刁钻了几分,剑光吞吐不定,却不乱章法,平添了几种后招变化。
“这才叫‘不落窠臼’。”
最后,他模仿着陆大有方才的模样,身子一歪,脚步一乱,手里的长剑也跟着晃了几晃,活脱脱一只站不稳的病鸟。
“而你那个,”他将剑还给那名弟子,重新抄起自己的镰刀,扛在肩上,“叫抽风。”
演武场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令狐冲看着他那副样子,冷哼一声:“‘有凤来仪’,再练五十遍。什么时候你那只‘凤’不抽风了,什么时候再歇着。”
拾掇完了陆大有,他又开始拿着镰刀比划起来。
那几日,他跟丐帮那几个兄弟可不只是聊了耕田。
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庄稼人赖以为生的百般活计,他都仔仔细细问了个遍,还亲手试了个遍。
如今他魔怔了一般,竟是想给这所有出力的活计,都配上一套简单易学的呼吸吐纳之法。
不过“万事开头难”。
有了耕地一项的经验,没过多少时日,令狐冲就将厚厚一沓写满了字与图的纸张,恭恭敬敬地交到了何不同手上。
“师傅,弟子幸不辱命,总算把这些活计的吐纳法子都给琢磨出来了!”
他脸上带着完成了一项伟大工程的疲惫与亢奋。
何不同接过那沓纸,一页一页地翻看。
上面没有深奥的经脉穴位图,也没有玄之又玄的武学术语。
只有最简单的图画,画着一个个小人,做着耕田、挑水、砌墙的动作,旁边标注着一行行简单直白的口诀。
“提锄吸五口,气沉小肚子。”
“落锄呵一口,力气顺着走。”
……
“扁担上了肩,腰杆要站直。”
……
“完工莫忘记,扣齿吞津液!”
何不同越看,眼中的光芒就越亮。
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这几张薄薄的纸上,缓缓展开。
自从华佗创五禽戏,达摩创易筋经,岳飞创散手以来。
武夫以真气灌注拳脚兵刃,丹家以真气为大药黄芽,佛家以真气做禅心福田,儒家以真气为天理流行。
未闻何门何派将“真气”用以农桑耕种!
只有模仿农家器具的各种奇门武器。
何不同合上那沓纸,抬头看向令狐冲。
“很好,冲儿,你做得很好。”
他没有过多的夸赞,但令狐冲却觉得,这句平淡的肯定,比任何赏赐都让他心头火热。
何不同将那沓写满了字与图的纸张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他看了一眼令狐冲,又看了眼场中众门人:
“告诉英白罗,准备准备随我下山一趟。”
何不同随即又对令狐冲说道:“我不在山上时,你继续督促师弟师妹们练功。”
他话说得平淡,仿佛只是出门散步,但紧接着的一句,却让令狐冲心里猛地一跳。
“以后为师的遗书,你都知道在哪能找到。”
令狐冲脸上的亢奋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地方他当然知道。可为何突然说这个?
“那下午的习文怎么办?”令狐冲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抓住了这个最实际的问题。
何不同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指了指自己的书房:
“这几日你忙,为师也没闲着。华山派所有剑招的出处典故,我都整理出了一份目录,就在我书案上。为师不在,你就自己翻书查证,自己给师弟师妹们讲。”
令狐冲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那堆积如山的书卷埋起来的惨状。
何不同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语气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若遇那位前辈,找机会拜师,不必有顾忌。为师受根器所限,无缘一窥武学至高妙谛。但冲儿你可以。
“这些天你耽误了时日,为师也是不得已。让蠢才也学得会的东西,需要天才方能创立。”
“以后你就锐意精进,领袖师门,为师不再干涉你!”
“从今日起,华山派的武艺、文教,都由你来。为师若真出了什么事,你才能服众。”
他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令狐冲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靠一本紫霞秘籍,靠你比他们都厉害,那只能有‘嘴服’。带着他们读书习武,为他们答疑解惑,让他们从心里敬你、信你,那才叫‘心服’。”
“嵩山别院将在之后正式开门迎客,到时候难免你带着师弟师妹们要去走上一遭,不可要玩忽懈怠,到时候出丑。”
……
何不同说完,突然看到令狐冲一副如丧考妣的神色,没好气地一手刀劈在他头顶。
“你那眼神什么意思,为师是在山下盘桓,又不是要去地下!真要有急事,你提着剑,半日功夫就能寻到为师。”
“你可是刀枪里滚过来的,别丢份,给我精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