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脚下的白马庙,早已没了香火,成了何不同与英白罗的落脚地。
两人都换了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脸上用草灰抹得又黑又糙。
何不同原本那股儒雅威严荡然无存,此刻弓着背,揣着手,浑浊的眼珠子半睁半闭,活脱脱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
“老神仙,您放心,我王五哥本是知恩不报之人,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做好!”
“切记,不用刻意去说,干给他们看就行了。你现在半上午能干完一天的活计,左邻右舍自然好奇,等到他们问你你再说。”
何不同坐在供桌下,温声细语地说着。
在他对面,是连连点头的正是那个先前被他救治,后来又被令狐冲传授吐纳法门的农夫。
“农神显灵”的传说,很快就传得四里八乡人尽皆知……
华山脚下,田埂的树后。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脑袋,衣着光鲜,与周遭的田地格格不入。
“师兄,就是这俩骗子?”一个骊山派的弟子压低声音,满脸不屑。
“嘘!”另一人做了个手势,“再看看,什么‘农神’,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人,敢在咱们的地界上装神弄鬼!”
田垄间,何不同正抓着一个老农的手腕,沙哑着嗓子。
“锄头抬起来的时候,鼻子吸气,别用嘴。”
“气要往下沉,沉到你这小肚子里,把它想成一块石头。”
“锄头落下去的时候,嘴里‘呵’一声,把气吐出去,肚子里的石头就跟着锄头飞出去了!”
那老农半信半疑,学着他的样子,高高举起锄头,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节奏劳作起来。
慢慢的,配合着呼吸动作越来越有韵律。
一抬头,发现自己这一口气,竟然比往日多干了一倍有余。
“哎哟!”老农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树后的骊山弟子撇了撇嘴。
“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庄稼汉刨地么?”
“中看不中用。”太白门的师兄冷笑一声,“真遇上事,还没等他喘完气,脑袋就搬家了。”
何不同没理会周遭的议论,又开始指点一个正在挑水的汉子身边配合脚步的呼吸法门,和腰间力道要领。
那汉子照着做了几步,原本晃得能泼出半桶水的担子,竟稳当了不少,也感觉到了一丝气感。
“神了!”汉子惊喜地喊道,“老神仙,这法子真神了!”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何不同摆摆手,“都是伺候庄家的笨功夫,想让自个儿省点力气罢了。”
地理其他忙活的人眼神里全是羡慕和期盼,想着老神仙什么时候来教教我。
树后的两个“武林高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讥讽和鄙夷。
“师兄,看明白了。”骊山弟子嗤笑出声,“就是些糊弄泥腿子的把戏,教他们怎么偷懒省力。”
“连个像样的招法都没有,也配叫‘显灵’?”
太白门的师兄啐了一口唾沫。
“简直是笑话!”
他掸了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脸的恶心。
“我还当是什么邪教魔道,结果就是一群泥腿子在琢磨怎么偷懒。”
“走!回去禀报师父,就说是一场闹剧,污了咱们的眼睛!”
“哈哈哈,我看这不叫什么仙法,叫‘泥腿子偷懒功’还差不多!”
两人转身便走,带着一身的优越感,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掉价。
他们身后,那群曾经麻木的“泥腿子”们,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争先恐后地学习着如何呼吸,如何用力,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活得更像一个人。
嵩山派。
左冷禅将手中的密报轻轻放在桌案上。
“换上农装,教习村夫……”他低声重复着密报上的字眼最后,那压抑不住的笑声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
“掌门师兄为何发笑?”陆柏问道。
“陆师弟,你说,咱们这位岳大掌门,是不是个聪明人?”左冷禅的话语带着愉悦。
陆柏斟酌着字句:“行事一向有章法,只是这次,小弟看不明白。”
“你看不明白就对了!”左冷禅站起身,踱了两步,“他要是让你看明白了,那还能叫‘君子剑’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份密报:“你上次去华山,是不是把他吓得不轻啊?”
陆柏心头一跳,忙道:“吓到?可能,大概,差不多吧。”
“你做得很好。”左冷禅摆摆手,“敲山震虎,就要有虎啸的回音。”
“他先把那个林平之,拱手让给乐厚带了回来。这是在告诉我们,他华山派,对那份剑谱没兴趣,也不敢有兴趣。”
“然后他自己跑下山,不练剑,不理门派事务,换上一身破衣烂衫,去跟泥腿子混在一起。这又是什么?”
左冷禅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这是自污!是在跟我表忠心,表明胸无大志!”
陆柏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钦佩之色:“盟主明见万里!岳不群这点心思,如何能瞒得过您的法眼。”
乐厚和汤英鹗面面相觑,心想老陆你真以为我们那样能吓到岳老儿?
随即被陆柏一个警告的眼神瞪过来。
他们离开收敛神色,谁也不想扫左冷禅的兴致,更不想让左冷禅知道他们压根没吓到华山派。
幸好,那个卧底也不想让左冷禅知道自己传递消息不及时,害得两位太保在山上尴尬。
“哼,他还以为我左冷禅是何等样人?”左冷禅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以为我连个有本事的下属都容不下?”
他坐回椅上,沉吟片刻。
“去,把恒山派进献的宝剑挑四把,送到华山去,挑四把好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告诉送信的弟子,就说是我说的。岳师弟乃当世君子,何必自降身份,与农夫为伍?我五岳剑派,将来还要依仗华山,共成大业。请他好生整顿门派,莫要让我这个做盟主的失望。”
“岳不群啊岳不群,”众太保退下后,左冷禅独自一人,捻着胡须,自言自语,“你若是条龙,我便将你盘在嵩山。你若是只虎,我便将你锁在华山。你想当个泥鳅……那你趁早想都别想,五岳派不养闲人!”
韦林镇。
镇口是短工们等着用人的地方。
这里向来是“山阴帮”的地盘。
几个泼皮懒汉歪歪斜斜地靠在墙根下,等着大户人家的管事来招工。
他们不急,这镇上的力气活,早晚要由他们派给底下力夫们。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来,指着一堆石头嚷嚷:“来五个人!搬石头,一下午一人十文!”
山阴帮的人懒洋洋地站起来一个,伸出五个指头:“三十文,少一个子儿我们哥几个可不干。”
“工钱先给我,我来派给他们。”
至于钱能有几个到那些力夫手里,活又给干成什么样,就不劳这些管事操心了。
“管事,用不着五个人。俺们仨,一准在晌午饭前给您搬完,就要你三十文!”
说话的,正是王五哥。
庄稼人是实在的。地里的活干完了,就不能闲着,就成群结队出来找点零工。
管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再看王五哥他们一个个筋骨粗壮,气色饱满,连连点头:“好!好!就你们了!”
山阴帮那几个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
他们眼睁睁管事高高兴兴地数了钱,他们连屁都没闻着一个。
一整天,都是如此。
这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泥腿子”,干活快得邪门,要价又低得离谱,几乎把镇上所有的零工都包圆了。
夜幕降临,王五哥带着乡亲们,揣着沉甸甸的铜钱,喜气洋洋地走在回村的小路上。
钱不多,但这是血汗钱,是给婆娘孩子添东西的指望。
突然前面呼啦啦地站出十几条大汉,手里都提着棍棒。